我愿意接受你的離經叛道。
晚宴結束,楊婉儀要去榕郡機場乘坐回平京的航班,她翌日還要開一場重要會議,不能多留。楊遠意第二天拍攝吃緊,只送她到酒店外。
他心情復雜地回到房間,方斐已經洗漱完畢,正盤腿坐在床尾埋頭背臺詞。
楊遠意脫了外套,松開領口紐扣,走到床邊不管不顧地一頭栽倒,疲憊地嘆了口氣。他側過頭,手指勾住方斐睡衣下擺拽了拽。
“對不起啊,阿斐。”
方斐轉過頭眼神詫異:“怎麼突然說這個?”
“今天楊婉儀送車那個行為,好像還是太突兀了點兒。包括后面她說,我爸已經知道了這個事……沒有提前告訴你。”楊遠意的聲音有點甕,高強度工作后聽著好像啞了,“你好像不太喜歡鬧得人盡皆知。”
方斐反握住他的手,放開劇本,往后挪了挪坐到床中央。
“楊老師,來。”
楊遠意依言翻了個身,這樣他可以靠著方斐的腿,抬起眼,就能對上方斐垂落的目光。他凝視那雙深黑的眼,忍不住撫摸他,從鼻尖到嘴角再到喉結和鎖骨。
“我沒有不開心。”方斐牽他的手親吻指尖。
“嗯。”
“不過是有點兒突然,因為你以前很少跟我提家里的事。”方斐失笑,“楊總拿鑰匙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她要說,’給你幾百萬離開我弟弟‘。”
楊遠意也跟著笑:“……救命。”
方斐說:“但我確實嚇蒙了,腦子里’嗡‘的一聲,好不容易讓自己不結巴,否則跟沒見過世面似的……不過,你姐也太夸張了,后來又聽說是楊微老師……我以前只在屏幕上見過他,完全沒想到會有交集。
”
楊遠意藏起不安,試探著說:“交集算什麼,哪天合適,我帶你回家跟他看電影。”
“不是不喜歡回家?”方斐反問。
“為了你就可以。”楊遠意說,“別人不提,我就不會去想,覺得只要我們兩個好那什麼都行了。今天聽她這麼暗示,又覺得……好像也該讓他們知道我們想一起。”
“……是嘛。”
“你愿意跟我一起嗎?”楊遠意問,“一輩子很短。”
方斐笑笑,手指順著他深棕色的發絲撫摸。
楊遠意見他沒立刻答應,有點沮喪,卻也感覺情理之中。
他自行找了個臺階,故作懊惱地:“天啊,我怎麼會這麼俗氣!這些話聽著像什麼幾十年前的愛情電影,我以前完全不會這樣……”
方斐笑得停不下,說:“對啊,你怎麼會做這麼俗的事——”
但他卻俯身,嘴唇貼著楊遠意的眉心,什麼也沒說,這動作像一個表達同意的頷首。脖頸被摟住,吻順勢下移最終停在唇角。
感覺眼瞼被他的睫毛蹭過,一路癢到心里。
再漂泊慣了也總有一天會為了某個特定的人停留,從此那些走遍天涯海角的夢想都成了抓不住的風,而他寧愿坐在原地等一樹花。
楊遠意以前覺得幾十年好長,現在忽然又開始遺憾一生太短。
“還好你沒有放手。”
楊遠意說,悄悄按下心底的一點點不知足。
第八三章 殺青
楊遠意37歲這年的春節來得遲一些,大年初五剛好在情人節前夕。身世坎坷、經歷波折的電影終于告一段落,除卻來年開春需要補的鏡頭,劇情相關的全部故事已經拍完。
《落水》宣布殺青前最后一個鏡頭是沈訣的大特寫。
海邊,傍晚七點的天空泛起深紫色,男人還是穿一件破破爛爛的風衣,緊緊裹在身上。“啞巴”目送遠處的警官走開后出神地望向海平面,白浪涌在腳邊,鞋襪濕了他也渾然不覺。他仿佛在等人,又好像只是發呆,直到天空完全沉入藍黑的平靜夜晚。
同僚剛才的話回蕩在耳畔,“啞巴”想著那場大火,阿江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沒有猶豫,也沒有即將赴死的恐懼與糾結,阿江完全明白自己要做什麼。
他的眼睛那麼亮。
仿佛告訴這個互相交付過生命、卻最終走不上同一條路的陌生人——
“不要為我難過。”
耳畔是嘩啦啦的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啞巴”閉上眼,仰起頭,嘴唇微張,安靜地感受著這場并不存在的雨。近海的潮起潮落經年不變,這天沒有月色,星辰稀稀落落地掛在夜空。
比“卡”先響起的是熱烈掌聲。
沈訣的助理給他送上一大捧百合花,說:“恭喜訣哥殺青!”
“殺青什麼……我回頭還要補戲份的。”
沈訣說完笑著接過花,卻走了兩步把它轉送給了站在攝像機邊的導演,神情敬佩,又帶著些調侃:“楊導,辛苦了你啊。”
楊遠意卻沒好氣地繃著臉。
“你們太自作主張了,我都沒喊停。”
這話徹底讓戲劇的殘留氛圍蕩然無存了,沈訣笑得更大聲些,轉頭不知對誰說:“聽見沒,你們剛才鬧什麼?楊大導演怪大家破壞了他的儀式感!”
方斐率先起哄:“你現在喊,馬上喊一個!”
“……算了。”楊遠意說,再繃不住自己也彎了唇角。
臂彎里的百合花香氣甜膩,夜風拂過,反而清新了起來,是冬夜海岸線縈繞的一抹念想。
楊遠意被花瓣上殘留露珠沾濕了衣領,他低頭望著那兒,一時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