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兩人小時候關系疏遠,長大以后反而親密,聽她沒心沒肺的語氣,楊遠意忍不住打趣:“你還有空關心我?”
“哎呀楊小遠,不要太記仇,我這不是立刻準備來看你了麼?”楊婉儀笑開了,“什麼時候出院?”
楊遠意:“不太清楚,可能過段時間。”
于是那邊說:“有幾年沒去榕郡玩了,前段時間聽朋友說那邊最近新建了不少景點,還挺好逛的……醫院在哪個區,我訂個離你近的酒店。”
楊遠意猜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知道你是順便看我。”
“別這樣麼,我好歹還記著關心你的。”
他問:“公司的事不用你管嗎?”
“哈哈哈!”楊婉儀那邊聽著有點吵鬧,但仍掩不住她言語中的興奮,“媽媽替我看著呢,她巴不得我每天玩得樂不思蜀,她好找機會把我開除了換人。”
楊遠意聽出她不滿,似乎和邢湘又鬧了矛盾。
這段時間楊遠意一心撲在電影上,再加上受傷,和邢湘本也不太親近的母子關系更加疏遠。聽楊婉儀這麼說,他猜想嘉尚大概是出了什麼事讓她煩躁,也可能,經過離婚的風波,楊婉儀與邢湘鬧了其他的矛盾。
但自從楊婉儀與陳遇生結婚,嘉尚就交給她料理到現在。
怎麼突然提到“換人”?
楊遠意眉心皺了皺,沒有多說什麼。
“那你來玩兒幾天吧。”楊遠意轉念又問,“剛才那個電話也是你打的,新號碼?”
“哎,差點兒忘了。”楊婉儀把手機拿遠些,歡快地招呼,“來,你們倆都好久沒見過面了,電話里聊幾句——”
她這麼興奮,楊遠意正要應,忽地回憶起兩人的交友圈并無太多重合,能讓楊婉儀興致勃勃的人則更加屈指可數。
目光一抬一放,宛如被當頭潑了盆冷水。
“姐。”楊遠意低聲拒絕,語氣不算強硬但很堅決,“醫生來了,我要換藥做檢查,晚點再跟你聯系行嗎?”
楊婉儀頓了頓:“這麼突然?那好吧你先休息,我去玩嘍。”
楊遠意點頭,掛了電話。
心中大石卻尚未落地,他把手機收好,對上旁邊那雙深黑眼瞳。
通話時間不長,但方斐從頭到尾除了最開始那句“你接電話”就連看也不看他,更不表流露出任何好奇。他越淡漠,楊遠意反而越忐忑不安。
換作以前,方斐的小心思全寫在臉上,就算不問都能看出。
“他真的沒那麼在乎我”,念頭一經出現,好似憑空被什麼壓住喉嚨,每個字都需要再斟酌了。楊遠意自詡從來對旁人情緒拿捏得到位,他敏感,連作品的風格都細膩真實,輕易就能看穿誰。
方斐曾經是白紙,對著他不加掩飾地任由涂抹。而現在白紙潑了墨,看著仍簡簡單單只是換了個顏色,但卻令他無處下筆了。
“是我姐姐。”楊遠意說,聽對方“嗯”了聲,沒瞞住自己的猜想,“她和俞諾估計在一塊兒,你剛看到的那個號碼可能是俞諾的。”
這次方斐沒有立即給反應。
每當提起俞諾,楊遠意會想起屏州30攝氏度的悶熱春夜,方斐看他那個傷心的眼神。于是什麼也說不下去。
夕陽徹底沉入一片云,滿天橘色霞光漸漸黯淡。
晚風有了冷意,方斐的呼吸小幅度起伏兩三下,好似不認識這個名字似的。他始終垂著眼睛,不看楊遠意神色,從長椅站起身。
他把拿在手里的一瓶水放在輪椅側邊袋中。
“我餓了。”方斐沒聽見剛才語無倫次的瑣碎字句一樣,推著輪椅往前走,“先送你回去,晚上跟申燦約好去散步,就不來了。”
“……好。”
可能連著幾天飲食清淡,舌下泛起苦味,直到方斐離開也沒有散。
這次聽著兇險,但比起內出血和腦震蕩,后背燒傷其實是最嚴重的。楊遠意最初被迫送進ICU,也是因為醫生擔心重度燒傷引起一些并發癥。
好在身體素質尚可,能翻身、自己坐臥后檢查過幾次,燒傷面積不大,很快就轉好。最初感覺差不多了,楊遠意就想出院,可他腦子仍然渾渾噩噩的,不得不接受自己還要靜養的事實,這時聽說楊婉儀要探病,出院的事也拖到了后面。
朋友安慰他:“反正你現在手上沒項目,《歲月忽已晚》后續送電影節和影展的事又不用親自過問,多養幾天吧。”
楊遠意聽不進去。
沈訣又說:“等你出院,阿斐可就該干嗎干嗎去了。”
簡單的一句話,成功勸住他。
方斐不是每天都來,作為旅游城市,榕郡有不少值得去的地方,就算欣賞大海、落日與街邊閑適的榕樹,也能輕而易舉耗掉一整天時光。
楊遠意不會自作多情到覺得他多麼重要,值得方斐日夜陪伴。
他更情愿想方斐是工作完了給自己放假,地點選擇榕郡,然后可以在閑得無聊找不到事做時順便看他一次,哪怕為了取樂,或者嘲笑他現在生活不能自理。
方斐對他冷淡,楊遠意卻甘之如飴。
這天方斐拿著一個冰淇淋走進病房,略點頭算作打招呼,接著就坐下了。
相同的開場白:“好點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