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榕郡本地人,汪宏裕在此處有一套獨立的公寓借給方斐。申燦這兩天正好到隔壁市拍某時尚品牌的秋冬廣告大片,結束后匆匆趕來。
至此,當年一起在屏州拍攝《荒唐故事》的三人終于聚齊了。
汪宏裕下樓拿外賣,他不在,申燦伸長手臂,給方斐拿了一瓶飲料。
“喏,這個好喝,外地買不到的。”
幾年過去,正如方斐變化很大,申燦把當年的短發留成了黑長直,一張厭世模特臉添了幾分明媚。她看得出過得幸福,事業也蒸蒸日上。
當年故事不是好結局,但她卻在戲外得到了一生摯愛。
某種程度上,申燦成了方斐最羨慕的人。
“他的話你不要往心里去哦。”申燦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他肯定沒故意啦,就是口無遮攔加頭腦簡單。”
方斐搖頭:“不會。”
淡淡地一笑,申燦又問:“楊導好點了嗎?”
“就那樣。”方斐想到楊遠意下午窘迫的樣子,有些好笑,但他無論如何笑不出來,“他還想繼續拍電影,換成我,可能已經認命放棄了。”
“我聽宏哥說啊,這個電影楊導其實付出挺多的……像此前那麼多事,都靠他自己用人脈、用錢擺平,欠了不少人情。”申燦憂心忡忡地抱著膝蓋坐在地毯上,仰起頭看方斐,“其實剛開拍我很期待你們合作來著,因為……怎麼說呢,雖然我拍的電影不多,但你在楊導鏡頭下,跟我們當年拍戲的時候感覺很不一樣。”
她提起了《歲月忽已晚》。
這部讓方斐從期待、熱衷再到厭惡、憎恨的電影,現在聽到它,方斐居然內心一點波瀾也無,就像和他沒關系了。
他后來才想,也對,《歲月忽已晚》只是一部電影。
他不在乎楊遠意那時怎麼想,因為俞諾的存在從某天后就沒能讓他動搖了。
楊遠意沒有那麼在乎俞諾。
這部電影與其說讓他繼續痛苦,不如形容它是楊遠意插向自己的刀。他這時候最狠心,好像受傷了流血了,精神痛苦就能轉移方向,達到自欺欺人的目的。
聽上去略顯瘋狂的行為和方斐某些癖好有共通的內里,他能理解。
所以憑什麼要跟楊遠意的自虐置氣呢?
現在,他甚至好整以暇地問申燦:“阿燦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雖然我們拍戲那會兒,大部分鏡頭也是楊導拍的,但《荒唐故事》特別明確,他完全知道自己、或者說楚茵導演想要什麼感覺,就指揮你做出什麼神情。《歲月忽已晚》不一樣,我看的時候覺得鏡頭柔和,不是在演更像記錄和表達——可能因為這次在自己創作,所有的痕跡都自然,而且他永遠知道怎麼拍你最好看。”
申燦是模特,對畫面十分敏感,她娓娓道來有額外的魔力。
“《荒唐故事》就是在拍電影,但《歲月》……楊導像試著留下愛人的一顰一笑。或許他都不太明白,有些地方迷迷糊糊的說不清楚,如果換成別人好像就變了味,只有你會成為他獨一無二的描寫。”
“不是的阿燦,他拍的是自己的故事。”方斐說,他驚訝于自己提起這件事還能如同轉述旁人的遭遇,“李航和小琳是他內心某段感情。”
“誒?”
方斐:“他把我當成……他刻畫某個人的紙,滿足他,和曹歆然一樣都是工具。
”
“可是《暗戀者》的感覺就不一樣啊,曹歆然和沈訣演技不好麼?但他們沒有掙脫鏡頭的傾訴感,旁觀者都知道那是虛構的,不會有一瞬間代入過深。”申燦篤定地說,“你記得有一場戲是你靠在天臺看公路嗎?”
方斐哽了片刻。
這場戲確實存在,是冶陽冬天最冷的清晨,他一邊凍得縮手縮腳一邊發呆拍的。
他在那一刻想到了自己的學生時代,被迫轉學后那個高三,他每天都會走過這個天橋,爬上階梯,穿越操場,進教學樓晨讀。
他那時對周圍所有人保持戒心,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那個眼神我真的……”申燦說到這兒,不好意思地低頭撩了把碎發,“這麼說或許有些過分,但那個鏡頭、還有許多類似的鏡頭與故事充滿矛盾,對你的塑造反而更圓滿了。”
方斐驟然聽見別樣解讀:“我沒想過——”
“阿斐,我只是猜測,這部電影的敘事并不多麼高超,感情也沒多麼激烈,但為什麼會有讓人落淚的沖動呢?可能因為是你吧。”申燦笑著。
她說,楊遠意拍的是你。
一百多天的時間,楊遠意其實沒有教過他應該怎麼演李航。
多次重復,他等待著楊遠意喊“卡”。
那麼有沒有可能楊遠意也等著他,捕捉蝴蝶般一閃而過的某個只屬于他的神情?那雙鏡頭后的灰藍眼瞳,透過一層一層的玻璃落在他身上。
如果這是楊遠意的自我……
如果,楊遠意想要誰把他從反復折磨中拉出來?
可方斐從來沒以為自己是那個人。
面對申燦的感慨,方斐想說點什麼,最終啞口無言。
后背燒傷勉強好轉一些,楊遠意總算從那天汪宏裕驚天大嗓門的尷尬里獲得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