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你喝水嗎?我給你倒一杯去……”
“我帶啦。”
黑色的口罩和棒球帽、淺咖色劉海一起擋住了男人絕大部分五官,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邵青盛的眼睛狹長而明亮,配合低沉聲線,目光直勾勾地注視誰時容易給人被偏愛的錯覺,段位不夠很難招架。
男人繞到方斐面前,自然地在他對面坐下:“好點了嗎?”
方斐淡淡地點頭:“退燒了。”
“退燒什麼啊!”小艾抱怨,“38度3,還是夠嗆……”
“那我等你輸完液,送你回酒店。”
方斐還沒說“不”,邵青盛預料到他會拒絕似的搶先解釋:“別誤會啊,反正我也要回去睡覺的。你今天一暈倒,導演給我們整個B組都放假。大家剛在群里托我感謝方老師,犧牲自己成全所有人,改天再安排慰問活動。”
他說話像講相聲,聽得方斐面色緩和:“那我回去后謝謝大家。”
邵青盛“哦”了聲,想了想坐到方斐身邊。
“要不要看金橄欖直播?”他問,伸過去一只耳機。
“算了。”
“真不看?阿斐,你不會是沒信心吧?”邵青盛點了點屏幕,“那我給你直播了啊,現在頒發的是最佳視覺效果,得獎的是……”
方斐徑直閉眼假寐。
不去了,這樣也好,過了今晚《歲月忽已晚》對他可能就沒那麼重要了。
他不想參加,不想提名,更不想拿獎。
他哪怕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卻甚至一度希望這部電影從未存在過。
有邵青盛陪著,小艾擔心他餓著會遲遲無法退燒,就去給方斐買吃的。
輸液大廳在一樓,她剛走出去,迎面而來一股冷風讓她瑟縮片刻,再次看向前方,忽地愣在了原地:“唐澳姐,你怎麼來了……?”
本該在虹市另一端參加應酬的唐澳面帶倦容:“阿斐怎樣了?”
“好多了。”小艾如實說,“已經打過退燒針,藥也吃了。但是醫生說體溫很難一下子降下來,在輸液,又是抗生素又是抗病毒的,估計得等幾個小時。所以我準備去給他買點東西吃——”
話音未落,捕捉到唐澳身后的另一個男人。
剛開始看見他,小艾甚至沒敢認,最后才囁嚅著喊了句:“楊導。”
楊遠意還穿著準備紅毯的銀灰色西裝,但卻沒有平日里那麼鋒利,頭發凌亂,焦慮寫在了臉上,竟然有些狼狽。
他手里拎著兩個精致的包裝袋,印有虹市某家酒店的logo。
下意識認為這是給方斐帶的,小艾兩三步小跑過去自覺地接過。
“他自己在里面?”楊遠意問。
偷摸著去彩虹小組嗑過“北極股”,可小艾本身對他們的關系近乎于一無所知,她甚至以為方斐退出《落水》劇組真的只是不想演了。
于是女生很誠實地說:“不是啊,青盛哥陪著他的。”
楊遠意沒聽清:“誰?”
“就是《初出茅廬》的男一號。”唐澳從旁解釋。
小艾對邵青盛印象不錯,補充道:“在劇組里他都很照顧方斐哥的,今天也是。保姆車又因為會展那邊堵車過不來,也是他立刻去開自己的車一路把斐哥送到醫院,忙到現在飯都還沒吃上呢……”
她說得起勁兒,沒看見旁邊,楊遠意的眼瞳里有光漸漸地黯淡下去。
舌根發苦,像含了一顆過了保鮮期的檸檬,又酸又澀的感覺一直下行至喉嚨深處。聽見那個陌生名字時他條件反射地皺眉,想盡量表現得無所謂可眉心卻始終無法舒展。
他知道方斐重感情,否則幾年前不會跟前任又心軟地復合一次。
這麼久不見,如果有別人對方斐比他更好——
楊遠意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還以為自己可以放手也放得瀟灑。
更年輕時楊遠意其實也偏執,眼里揉不得沙子,喜歡得純粹而瘋狂。
他用十五年時間走遍大半個地球,不停地自我說服,放下絕對的“對等付出”,盡量成為一個平和的穩重的成年人,絕不真心去愛誰讓自己痛苦。
但努力都失效了。
如果現在方斐看他一眼,他寧愿痛苦。
輸液大廳里,邵青盛戴著耳機看金橄欖頒獎禮,一本正經地給方斐現場直播,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在聽,很是自得其樂。
小艾拎著餐盒進來:“斐哥,你吃點。”
方斐睜開眼,看見盒子上的LOGO時有片刻怔忪:“這是……”
“趁熱,攝入點能量!”小艾絕口不提餐盒哪兒來的,挨個拆開,又把勺子遞到方斐沒輸液的那只手里,扯過小桌板,“喏,你都快一天沒吃東西了。”
肯定不是小艾買的,方斐很清楚。
他握著勺子,清晰地感知心跳的節奏,渾身力氣似乎又被抽空了一次。
好一會兒后方斐抬起頭,茫然地望向輸液大廳外的方向。
門口,銀灰色身影修長而挺拔,英俊男人單手插在西裝褲的兜里,定定地站在原處。被他發現,男人也不閃不躲,只是目光微微地一沉。
在捕捉到楊遠意時,方斐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手里微熱的粥忽然重如千鈞。
那雙灰藍眼瞳離得遠了就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因為逆光也有些模糊,細長影子從腳下蔓延進大廳里,很快就被冷白燈光吞沒。
好像某個地方有界限,楊遠意連影子也進不來,只能站在臨界點和他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