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慈善晚宴或者別的各類交際,在這一刻都不再重要了。
屏州沒有春天,日落后依然潮濕而悶熱,好似隨時會有一場雷雨。落地窗外,樹葉紋絲不動,空氣中只有升騰的熱氣而無晚風。
方斐停在一扇小門前,周圍沒有人,左上角的“安全出口”閃著綠光。
他跑累了,呼吸微微急促,不回頭,伸手就要推開那扇門。
“方斐!”
身后的聲音讓方斐腳步停頓,他失神了半拍,腦子里那些嗡嗡作響的噪音忽地被驅散。可他還是耳朵疼,頭暈,視野周圍泛著黑,所有能看到的區域就只有眼前的門把手,只需要一用力就立刻逃脫。
方斐握上那道把手,冰涼觸感讓他終于有了一絲現實感。即將推開時,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強行把他拽回原地動彈不得。
“阿斐,你等等我!”
無奈,慚愧,身心俱疲,患得患失。
是在一起久了嗎?方斐居然有朝一日也能從楊遠意簡單的一句話里讀出那麼多東西。但他現在除了趕緊離開,什麼都不想了,更不在乎楊遠意的感受。
第一下沒有把門拉開,身側的陰影籠罩過來,方斐側過臉,放棄似的迎上他的視線。
灰藍色瞳仁認真凝視著他,里面只有他的倒影。
“是意外遇見。”楊遠意急切地說,“你聽我——”
解釋?
可有什麼好解釋的呢?
上一次方斐因誤認為他和俞諾私下見面,舊情復燃,所以那麼傷心難過。
而現在方斐看見了,他不能把什麼都推給“巧合”“意外”或者干脆說俞諾是個瘋子,連他自己都覺得聽上去像毫無說服力的借口。
楊遠意平時不算伶牙俐齒也是思維嚴謹、邏輯清晰,而現在他的話說到半截,毫無預兆地語塞了,竟不知該怎麼糾正方斐的誤解,每一條路都指向了糟糕結局。
他總是習慣解決結果。
而這個道理方斐比他發現得早。
“我相信是意外。”方斐說,可不等他放松又繼續道,“但是楊老師,你為什麼總是去解釋結果?我并不是看見你和她才生氣的。”
楊遠意一愣。
方斐漠然看他,半晌說:“楊老師,很早之前你問過我一個問題,我印象深刻。”
“……什麼?”
“你說,我讓你想起小時候養過的一只倉鼠。你送他東西,他就誠惶誠恐地藏起來,最后差點撐死自己。”方斐不錯眼珠,將他所有反應留戀地收在眼底,“你問我,他是不是害怕東西被你拿走,又問我,’我會拿走嗎?‘”
楊遠意想起來,因為這個,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覺得方斐也是小倉鼠。
所以他總對方斐很好,想彌補不安。
但他仍不知方斐為什麼突然提起了這件事,似乎過去很久了。
“你會拿走嗎?當然不會了楊遠意,那些給予對你而言不值一提。”方斐仿佛笑了笑,可溫度不達眼底,那兒仍是一片墨色的冰湖,“可對他呢?”
楊遠意徒勞地張了張嘴。
他聽懂了方斐的意思。
“你對我很好,但只有’好‘的話喜歡和施舍沒有區別。如果連這些’好‘的緣由都不單純那該怎麼辦?我沒法當它不存在,還要死乞白賴地留在你身邊。”方斐說,“以前我看不透,楊遠意,你現在還覺得我們是平等的麼?”
楊遠意已經不敢輕易開口了。
他覺得自己隱約觸碰到什麼答案,形狀不明,卻感覺到了能傷人的鋒利。
方斐也沒讓他回答。
“你從來不說,因為我還不值得你掏心挖肺。”
他說完,不等楊遠意有反應摸到胸口那枚仙人掌的胸針。指尖被刺了一下,鑲滿鉆石的表面也讓觸感凹凸不平如同撫摸一顆傷痕累累的心。
方斐垂眸,找到了那個扣子把它解開,攥進手里,掌心向上攤開在楊遠意面前。
“這個還你。”方斐說,“楊導,我喊停,我們別再繼續了。”
他說完猛地松開手。
胸針跌落在地,一聲不易察覺的碎裂聲。
楊遠意目光情不自禁地看過去——
而方斐沒有任何猶豫,轉身猛地推開那道安全門。
余光瞥見,再顧不上那個胸針,楊遠意追上去,頓時被耀眼的光照得眼前一片發白,他憑本能往前走了一步,耳畔霎時被雜亂無章的喧嘩充滿。
杯盞碰撞、高跟鞋踩過柔軟地毯、人聲嘈雜。
裙擺搖晃著,混合的香水味濃烈刺鼻,燈光逐漸匯攏,他驟然發現原來一門之隔的地方就是拍賣會的冷餐廳。
人來人往的地方,他把方斐弄丟了。
楊遠意在冷餐廳找了方斐一圈,無果,人太多太亂,他走兩步都會有半生不熟的賓客打招呼。無奈之下又接到母親秘書的電話,讓他趕緊。
找到拍賣大廳時,拍賣會已經進行了三分之一。
《W.R.》排座會把VIP留給名流與富豪,余下最顯眼的位置則是給參會的藝人模特們的。楊遠意的座位就在VIP區,緊鄰著他的母親、嘉尚集團董事長邢湘。
他簡單和邢湘打了個招呼,解釋自己的遲到。
對方微抬起下頜示意他這里到處都是鏡頭和記者,謹言慎行。
但無聲的提醒對楊遠意并無任何作用,他沒坐一會兒,就轉過頭,試圖從藝人聚集的區域找尋方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