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想在活動前和方斐見一面。
兩人通過微信約了地點,楊遠意沒別的事提前到了,等了半晌卻沒見方斐來。
收到一條信息:“遇到一點事要去處理下,等會兒找你。”
楊遠意打字已經打出“什麼事”,又刪掉,改成了“好的”。
他對旁人的微表情洞察似乎有與生俱來的天賦,方斐言辭閃爍,多半不希望他插手。
年輕的男朋友近來情緒不太穩定,因為角色是個敏感得幾乎神經質的殺手,方斐投入太過,哪怕不在片場時也有一點類似的特質揮之不去。他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時不打擾是最好的,于是安然地找了個角落。
“擁抱之春”聽上去巨星云集,名流聚散,楊遠意卻確實沒什麼和誰交談的欲望。
他站在走廊等方斐,黑色西裝倒映在玻璃中。
幾個認識他的藝人來說過話,楊遠意笑著與他們攀談,又一一送走。他按了按眉心,此時離拍賣活動開始只剩下不多的時間,而方斐還沒有發消息。
就在楊遠意按捺不住開始編輯微信時,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闖入耳郭——
“嗨。”高跟鞋篤篤敲擊大理石地面,“楊小遠?”
某個稱呼讓楊遠意后背的汗毛幾乎一瞬間全部直立,他幾乎動彈不得,狠狠掐了把手心用痛覺喚醒理智,緩慢地轉過身。
十數年的時光足夠弭平曾經熟悉的面容,但她好像一點沒變。
女人含笑望他,一步之遙。
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但周圍沒別人,他沒法再躲著,仿佛他們從不曾認識。
“俞諾。”楊遠意的語氣是強行偽裝的平淡,“好久不見。
”
俞諾不再穿白裙,一身火紅的魚尾裙性感而富有攻擊性,發髻精致,妝容一絲不茍。不知怎麼的,楊遠意這時見到她,卻再也想不起當初坐在花園里凝視繡球花的女孩了。
復雜心緒起源于何處,楊遠意沒深究。
“這麼巧?”俞諾大大方方地和他聊起天,“你是等人,還是出來抽煙?”
她語氣之自然,仿佛他們不是闊別已久,更不成發生過任何故事。
楊遠意逐漸找回自我,須臾的應激也緩慢退潮。
他把手機收好:“戒煙了。”
“這樣。”俞諾也不忸怩,問得很直接,“要先一起過去嗎?”
楊遠意:“我還要等人,你去吧。”
他一向不是強硬的性格,更何況見到俞諾不在意料之中,楊遠意說不出太直太難聽的話。
或許陳遇生是對的,有些事一旦過去,再想找回當時的情感就變得無比艱難,他當時那麼恨俞諾,現在只剩下一句淡淡的“你先走吧”。
俞諾卻沒懂,和他一起靠在窗邊,眺望花園中的衣香鬢影,笑著說:“我們好久沒見,本來也想找時間和你當面聊一聊。”
楊遠意看了眼身后,沒有主動接話。
俞諾自顧自地說:“那天你和葉老師來看音樂會,我真的很意外,也挺開心的。想拉住你一起吃頓飯,結果回過頭你就不見了。”
“有事。”楊遠意說。
身后有人踩著高跟鞋飛快走過,喊著哪位藝人的名字。
俞諾看向楊遠意:“還恨我?”
呼吸急促了些,楊遠意目光低垂:“談不上。”
談不上恨,只是無法諒解。
他十七歲就認識俞諾了,那會兒她還在音樂學院念書,比楊遠意大一些。
談不上一見鐘情,但第一印象的確很好,那時的俞諾有股出塵氣質,冷漠疏離,聽樂團成員說話時帶著淺淺的禮貌笑容,等人一離開,笑意就瞬間消失了。
楊遠意想當時他是被這微妙變化擊中,動心的確是有的,也對俞諾示好過,買花,請她聽音樂會,看話劇,聲勢浩大,家中人都知道他很認真。
俞諾很快有了回應,雖然沒有確定關系可任誰看都會誤會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臨上大學,楊遠意想去歐洲,因為俞諾不久后也要赴奧地利深造。邢湘雖然不悅他居然為了感情改換志愿,但沒明確表示反對。
精打細算如邢湘都被蒙蔽,以為楊遠意做出決定多半已經要和俞諾修成正果。哪知楊遠意改完志愿,帶著剛給她訂購的大提琴前往俞諾宿舍樓下,一臉欣喜地告訴她這個決定時,俞諾卻冷漠地問:“誰要和你在一起?”
“不是你暗示我,一起出國……沒有想過在一起,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白裙是她少女時最喜歡的打扮,將俞諾襯托得像一朵高傲的百合,環抱雙臂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他:“我沒有說過喜歡你吧?逗你玩玩,干嗎這麼認真?”
楊遠意如遭冷水澆身,霎時七月艷陽變得如冰,侵入骨髓。
那天只是開始。
她說——
“喔,是我逼你不去美國留學?”
“你為我摔斷一條腿我感到很遺憾,但我沒有要你來為我送別。”
“我早就計劃好了一切,不會為你動搖。”
“楊遠意,你對我好,所以我必須同等地愛你?那你到底是為了求回報,還是真正喜歡我啊?”
尚不成熟的他被一擊必殺,傷亡慘重,多年也無法自愈。
那是他順風順水的人生的初次受挫,楊遠意近乎偏執地想問俞諾一句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