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丟人,方斐忍不住狠狠抽了下鼻子,在被窩里猶豫要不要擦時,聽見外面那個人笑出來了。
“要不要紙巾啊?”楊遠意隔被子使勁兒揉了兩把方斐。
被子掀開了一條縫,方斐的手伸出來。
楊遠意這回是真忍不住了,他打開臺燈,笑著,從外套的兜里摸出紙巾塞進去——還貼心地撕開包裝拿了一片——然后攤開手:“用完了給我,千萬別氣壞了吃紙玩。”
被窩里的人甕聲甕氣答:“有病啊我!”
“可不是麼,大半夜因為一個視頻就在這生悶氣。”
縫又被撐開,這次方斐鉆出來了,頭發亂糟糟,眼睛微紅,捏著一團揉皺了的紙。
床頭放了盞造型復古的銅黃色臺燈,暖光范圍有限,只照亮方斐下半張臉。他眼中淚光熒熒地裝著兩團不安的火苗,鼻尖也有點泛紅,下巴發著抖,像氣壞了,但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是一只剛從深水被撈上岸、急需安慰的小動物。
楊遠意幫他扔了垃圾,擦干手心,握住了方斐。
一套一套的詞失去了力量,說什麼都沒用,他看著方斐,只想:“眼睛真好看。”
不知道他是哭過了,還是忍著不要繼續,可無論怎樣方斐現在的樣子都有種復雜的美。脆弱而堅強,仿佛一只修復完畢的琉璃瓶,裂痕凹凸,內里依舊閃爍光華。
“所以你都看到了。”方斐開口,聲音也低低的。
楊遠意“嗯”了一句。
方斐垂眼,水光在睫毛搖搖欲墜地掛著:“我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楊遠意其實并不愛聽方斐提起那個前男友——他某種程度上對夏槐抱有惡意——但好不容易方斐有傾訴欲,就默默地聽了。
“我……你也看到,他暗示我搶了他的試鏡。確實,演《荒唐故事》我沒有去試鏡,也沒有主動爭取,可我從其中得到什麼好處了?拍戲開始他就要跟我分手,說劇組人太喜歡我讓他有了危機感,說我不理他,冷暴力。我解釋過了我太忙,第一次演電影我希望能夠盡量做好所以才會把私事往后放,他不信,要來劇組看,我從沒攔著。到現在我也不懂怎麼就成了我在冷暴力?……”
看來真是憋壞了,楊遠意見他越說越上氣不接下氣,到嘴邊的“好了好了”拐了個彎兒:“沒事,哭一下吧,罵也行。”
方斐沒罵,低著頭,柔和的光照出他后頸彎曲時優雅的弧度。
“就算都是我的錯……他要分手,我必須像個舔狗丟下一切事去挽回他,憑什麼?”他說得有些急了,聲音也大,夾雜難過的哭腔,“我做錯什麼了,到底、他媽的、我做錯什麼了?!我就是跟你……就是那段時間遇到你了而已!”
近在咫尺的男人眼中倒影搖晃,他愣怔了。
方斐毫無察覺,只顧著繼續:“我跟你上床不對嗎,我就是喜歡跟你做,那時候就想跟你在一起!他說完分手憑什麼對我指指點點,憑什麼要求我去猜他到底什麼意思是不是真心?愛干什麼干什麼去……行,如果這也算做錯我已經付出代價了不是嗎!他就是不肯放過我,好幾年了!我喜歡別人不可以嗎!——”
不受控的眼淚,沒有邏輯的混亂話語,全部終結于突如其來的溫暖懷抱。
楊遠意親親他通紅滾燙的耳朵:“噓,不要說了。”
方斐依舊劇烈呼吸著,心跳飛快。
四肢的力氣不足以支撐他回以擁抱,他根本沒印象剛才每一個字,只感覺擁抱帶著晚風的冷冽,可熱度卻一刻不停地如潮汐涌向他,包裹他,容納他所有的悲哀。
楊遠意低聲:“你先冷靜點兒。”
有的話徹底控制不住,方斐呢喃:“冷靜什麼,我就是喜歡你……”
“阿斐,你看著我。”
他迷茫地抬起頭,淚涔涔的。
“我們差很多,你以前也說保持現在的狀態就很好了,為什麼反悔?因為受了夏槐的刺激嗎?”楊遠意握著他的肩膀,直視那雙深黑的眼,“一時沖動,還是深思熟慮,你想過沒有?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每一句話就有一次骨骼深處的振動與他共鳴。
方斐突然問:“楊老師,我不能喜歡你嗎?”
聽上去那麼絕望,好像他已經豁出去了,拋下一切了,卻得不到任何獎勵。
“不是要給你時間嗎?”楊遠意還冷靜地跟他分析著,“現在看來你受了前男友刺激,還沒到那個程度,你清醒了會反悔。”
他們緊貼彼此,在某個瞬間卻又變得遙遠,直到方斐看見楊遠意的表情。
他是有點難過的。
不知為何,方斐忽然無比輕松。
什麼叫“反悔”,又為什麼說“不喜歡”。
他自欺欺人太久,終于騙不下去了。
起先他積壓在心里的情感并不想被楊遠意感知,可這個夜晚太混亂,他在某個瞬間突然決定:從今天開始不再逃避隱藏了,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希望楊遠意回應他。
方斐能從楊遠意對曹歆然的態度里發覺對方或許不愿意坦誠地表達愛意,可自我洗腦良久,他還是當不了合格的寵物情人。
那沒有結果也無所謂了,人活著不一定所有問題都要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