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導演叫景城,滿族人,年紀比楊遠意大幾歲,是他從葉承榮那條線結交的人脈,做事相當認真。而因為偶爾過了頭,景城在劇組的威信甚至會蓋過楊遠意,說一不二,所有工作人員都怕跟他較真。
“楊導,現在有兩個問題。”景城語速快,配上手勢動作讓人眼花繚亂,“第一,閔紅棉還在生氣,狀態不好;第二,下場戲拍她和賀佳的鏡頭,有扇巴掌、肢體沖突,角色需要的情緒起伏大,我怕她收不住或者壓根進去不了。”
意思很明顯,景城并不想現在就拍這場戲,正中楊遠意下懷。
他擺擺手:“休息兩小時,去哄哄她。”
景城答應著走了,楊遠意轉向方斐,沒有任何被中斷的猶疑就接上了之前的話題:“你沒法控制情緒的‘收’,我很清楚,不用逞強,阿斐你現在需要休息。”
“我真的可以……”
“方斐。”
他嚴肅地連名帶姓,方斐站著,無端指尖發麻。
像條件反射,聽見鈴鐺響就會分泌唾液,楊遠意嚴肅的、帶有命令感的強硬語氣幾乎只會出現在某種特定的場合,現在驟然提起,方斐一下子感到后腰發軟。
他知道這不合時宜,但本能總是更赤裸的。
方斐被針扎了的氣球似的吸了吸鼻子:“我沒有逞強……”
“但你現在情緒不好。”
他快氣笑了:“楊導,你以為你多了解我?”
“恐怕比你自己還多。”
“你……”
“剛才沒有說你現在幼稚、演不好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被這種壞事影響,耽誤自己也耽誤別人。”楊遠意的話很冷,語氣卻柔軟了不少,仿佛真的耐心在教他是非好歹,“別讓自己太痛苦,這不是好事。
”
“我沒有!”方斐反抗,“真的不會影響我演戲!”
“但是演戲對你而言更像發泄,對嗎?你平時有很多想法都被壓抑著,好的壞的。但它不是這些情緒的出口,它要收放自如。你要是真的想成為一個優秀的演員,就該學著控制自己。”
方斐猝不及防,張了張嘴:“……我們在說這個嗎?”
楊遠意眉梢輕輕一抬:“那當我多事。”
氣氛好似緩和了些,方斐抿著唇:“沒有,楊老師,我很尊敬你。”
“算了吧,我不需要你尊敬崇拜,寧愿剛才那樣陰陽怪氣的。”楊遠意示意他坐,在方斐照辦后習慣性地捏他的肩,“事情總會一件一件解決。經紀人,想好怎麼說了嗎?”
“……沒有。”方斐低頭。
他還是被楊遠意拿捏住所有,連心潮每一次的起伏都能精準地讓對方探知。
遠處,傳來副導演呵斥道具人員的動靜。嘈雜背后,空氣中充滿了忙碌而焦慮的因子,方斐聽得心煩意亂,長長呼出一口氣。
“你要續約嗎?跟何小石。”楊遠意問。
“不。”
“那就告訴他你的決定。”
方斐揚起臉,眼中有光:“好的。”
“還有,”楊遠意在隱秘的角度捏了捏方斐的掌心,“以后有情緒要放出來,哪怕我們吵幾句也行。你總是悶悶不樂,我好擔心。”
方斐忽地喉嚨發緊:“……哦。”
話雖如此,方斐卻沒有立即跟何小石溝通。
他怒氣仍在,怕自己口不擇言,其次何小石是個精明的商人,方斐需要一個安靜的不受打擾的時間斟酌措辭。
當天晚上結束拍攝,方斐沒待在出租屋。
小城的冬天街道安靜極了,他找到一個已經停運的公交車站。
冷風讓他清醒,方斐將思考的結果發給何小石:既然你無所謂處理公事,那麼我也不必勞你費心,大家從此各走各路再不相干。
對方秒回:“你最好想明白點。”
方斐沒有再說什麼,何小石的輕蔑寫在字里行間,沒必要多費唇舌了。
結束合約也意味著他和夏槐最后一點交集徹底斷掉,方斐換角度思考后終于有了高興的理由,掛了整天的苦臉稍稍恢復神采。他給楊遠意匯報成果,要對方明白自己的確在解決,而不是當個任何事都必須倚靠楊遠意的人。
他可以聽楊遠意的想法,甚至主動索取建議,但他不要楊遠意替他完成一切。
對方應當正閑著,回復了他一個點贊的老年人表情。
方斐:[愉快]
楊:輿情打算怎麼辦?
方斐:[難過]
楊:哈哈
老毛病又犯了,忙著A就忘了B,方斐嫌棄地“誒”了聲。
不想現在去看網上各路神仙打架給自己找氣,但繼續逃避也不是長久對策。方斐郁悶著,楊遠意發過來一條語音。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找一個新經紀人處理這些。”
方斐心中驀地有了個答案,試探著問:“珊妮姐?”
楊遠意:“不是,但會讓她幫忙搭線。許多事讓你自己來做本就強人所難,但某人今天下午這麼堅持,搞得我好像多事似的。”
方斐:“……我謝謝你了。”
楊遠意大約把這句當成真誠贊美,客氣道:“舉手之勞。”
夜幕像天鵝絨泛著微光的藍,冶陽的冬天多霧,少有星空。方斐仰起頭呼出一團白氣,除了搖曳的樹影,他什麼也沒看到。
或許因為在家鄉,或許單打獨斗太久突然有了后盾,他在這一刻只覺得踏實。
劉珊妮欣然接納了方斐,但并沒有直接讓方斐的工作室與爍天連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