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家人的短暫會面令方斐神經徹底放松,“回家”從精神里一個飄浮的影子變成腳下踏著的土地,濕潤空氣也終于熟悉起來。
去過水果店,楊遠意感覺方斐心情變得特別好,連走路都在偷偷哼歌。
兩人原路返回,途中經過一家夜抄手。方斐大約真是全身暢快,主動問楊遠意想不想試一試,帶著兩三分驕傲說:“這家開了二十年,我讀小學起就吃過了。”
楊遠意怎麼可能掃他的興。
店鋪只有一間門面,五六張小桌,配木頭板凳,鍋灶就架在門口,水燒開時一團白霧沖破夜色,一直繚繞去了小葉榕樹梢。
進去時只剩下最里面的桌子還空著,方斐和楊遠意不得不相鄰坐下。楊遠意不用動,他知道對方的忌口,熟門熟路點了兩份紅油抄手,起身拿一小碟泡蘿卜,又給楊遠意打了杯現磨豆漿,熱氣騰騰地送到對方面前。
并排坐,大腿都碰到了一起,楊遠意用筷子撥淺粉的泡蘿卜,右邊膝蓋偷偷繞過方斐小腿,往他腿根蹭一下。
“楊老師……”方斐轉過頭,看他時目光濕潤。
怪他的話沒說出口,老板端著兩碗抄手大聲放在桌面,方斐瞬間噤聲。
紅油和白芝麻把皮薄餡大的抄手點綴得格外誘人,楊遠意慢條斯理挑起一顆吹著氣,不看方斐,知道他還在為剛才的惡作劇耳根通紅。
入口先是燙,隨后一股花椒的麻味在舌尖跳動,后知后覺出辣味,只停留了一小會兒就被肉餡的咸香取代。湯是雞湯做底,回口竟然微微甘甜,鮮得能吞掉舌頭。
而小白菜浸泡當中已經入味,變得極軟,是解膩的好東西。
楊遠意啃完一顆,沒說話,埋頭又吃了好幾個抄手,才點評道:“喜歡。”
他半晌沒理方斐的羞赧,大腿與膝蓋的觸碰感覺也消失殆盡,方斐側臉還發燙,沒了先前的局促,摸著柚子皮,聞言就“嗯”了聲。
“你真帶我去,我還挺開心的。”楊遠意說。
方斐沒多想:“本來也是盡地主之誼。”
楊遠意的目光落在那碗紅彤彤的湯里,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挑小白菜,好似醞釀許久,才試探著問:“是不是不太信?”
“嗯?”
“我提到男朋友的時候,你就總是躲。”
猝不及防提起這事,方斐不知怎麼說實話,但除此之外更無話可講。
“你不喜歡我,那這些就像開玩笑。”
“喜歡的。”
“我說的不是這種。”方斐笑了,有點嘲諷,又有點為自己感到可悲,“楊老師說‘喜歡’,就像我說‘你好’,對誰都可以。好感是喜歡,一時沖動也是喜歡,總掛在嘴邊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是真是假。男朋友,對你來說就只是可以上床的……”
他想說“可以上床的朋友”,但自己又如何當楊遠意的朋友呢?
楊遠意的朋友,是許穆,是程樹,是沈訣。
他只好在很長的停頓后自嘲:“……可以上床的對象。”
楊遠意也沉默了,方斐極少掏心掏肺說點什麼,他覺得他足夠寵愛方斐,哪知對方不同于他寵過的任何一個對“喜歡”二字感恩戴德。他安慰不了方斐,而幾年前的氣話,楊遠意現在才知方斐很當真,很在意。
“我知道你不放心。”楊遠意放下筷子,也沒急著摟抱他,“以前……我遇到一點事,沒有照顧你。
但我后來才知道你過得那麼難。”
方斐“唔”了聲,含含糊糊。
“以后咱們還在一塊兒,遇到事我就幫著你。”
承諾也并不讓方斐感到安全,他只說:“沒事的楊老師。”
就好像在暗示,“你也不是我的什麼人”。
聞言楊遠意深深吸了一口氣——戒斷已久的煙癮忽然犯了,只好手指互相捻著緩解焦慮,但冬天連呼吸都潮濕,反而更讓人不知所措。
他半晌后問道:“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不知道。”方斐反問,“我們這樣不好嗎?”
隨后他從楊遠意眼內看見錯愕,灰藍色的瞳孔微微收縮。
楊遠意抬起手,摩挲嘴唇:“所以,你不喜歡我?我們這樣的關系對你來說其實是困擾,對嗎?”
桌上的兩碗湯涼透了,方斐沒有直面這個問題。他注視柚子表面自己摳出的指甲印子,突兀想起楊遠意后背也曾有過類似的白痕。
“……楊老師,我不知道。”他最后只這麼說。
他欺騙楊遠意的語氣堪稱拙劣,腦海深處的野獸咆哮著,攪得心神不寧。它被方斐用理智鑄造出籠子緊緊鎖起來,一旦釋放,后果不堪設想。
很多人都對感情拿得起放不下,所以經年糾纏,意未平。
方斐卻不同。
放下對他而言很簡單,要愛一個人卻很難。
愛是一頭野獸,強大,美麗,危險。
他很想,但他不敢愛楊遠意。
第二三章 你當我鬧著玩吧(三更)
“體驗生活”才剛剛開始,楊遠意找了個理由,坐飛機回平京辦事。
倒不是因為什麼緊急情況非處理不可,冶陽太小,此前一個月已經將整個城區連同附近幾個鄉鎮集市都摸得清清楚楚,現在待在那兒好像去哪都能遇見方斐。
而楊遠意現在不太想見方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