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斐。”他打破了沉默,“沒事,她走了。”
玻璃杯里的水一點沒少,方斐轉過頭。
楊遠意今天終于不穿黑色,但也是淺灰的連帽衛衣,運動褲,赤腳踩著拖鞋,褲腳一高一低。這身打扮讓他年輕好多,甚至比五年前還要帥,昨晚沒時間細看,這時方斐才發現他頭發也長了,發尾微卷,堆在頸窩里。
乖乖站在楊遠意身邊,方斐問:“剛才那位是……”
“我姐,楊婉儀。就是之前她喊我陪洛喬安跟組拍戲。”楊遠意接過玻璃杯,喝了口,揉著方斐的后頸,“親生的,她大十分鐘。”
方斐果然吃驚了:“龍鳳胎?”
“長得不像,對吧?”楊遠意拉他去看書桌上一張合影,“我像媽媽多點。”
照片上的楊遠意穿學士服,身側是姐姐,父母分別占兩旁,一家人和樂融融地以某大學管理學院的科研樓為背景合了影。
方斐端詳楊遠意二十來歲的樣子:“我以為你以前是念文學或者新聞的。”
“我媽的要求。”楊遠意不太想提這件事表現得明顯,他把相框倒扣在桌面,“看別的吧,別老盯著它。”
書桌寬大,這個相框讓方斐往不常注意的半側看去。
好幾個相框,透明的,線條簡約看不清邊界,錯落地擺在一起。楊遠意應該喜歡收藏對他而言重要的瞬間,方斐視線掃過,看見了許多不同角度的自拍——用三腳架,把人和景和事都框入,定格,保留成永久。
“在東非,埃塞俄比亞。”楊遠意順著方斐的目光解釋,“我當時跟著意大利的老師學電影,他拍紀錄片,拍旱季的動物遷徙,我們在那兒待了六個月。
”
“法國,我第一次拍短片,主演是從附近一個劇組隨便拉來的。”
“托斯卡納,后來沈鈞拍電影的時候要去那兒取景,還找我要了攻略和當地交通的聯系方式。那個地方確實很美,有時間帶你去。”
他比方斐大十歲,年月對他很偏愛,并沒讓他被生活壓垮,反而更有種成熟的魅力。
滔滔不絕的介紹在觸碰到一張照片時突然斷了,方斐半晌沒聽見后續,低下頭,發現那張照片只是一個普通的花園。
彼時應該在六月,繡球花盛開,花園里有場聚會,男男女女的面孔都青春洋溢。
方斐注意到照片最邊緣穿白襯衫的女孩,她年紀也不算大,美得沉靜,高雅,又帶著難以言喻的冷漠。她盯著繡球花發呆,沒有和其他人一樣看向鏡頭。
“……那是我姐姐在樂團的朋友們。”楊遠意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平淡地說,“她生日,請其他人來家里玩。她讓我給大家拍一張照,拍得好的她都拿走了,這張不知怎麼留下來,我覺得還行,就一直放到現在。”
“樂團?”
“管弦樂團,市里的。”楊遠意笑了,“我姐的長笛水平很不錯。”
方斐還想問——他對楊遠意二十多歲時簡直充滿好奇——但楊遠意的下一句話很快讓他轉移了注意:“阿斐,你看,這兒有你。”
他“誒”了一句,見楊遠意指向支架邊的一張6寸照片。
方斐失語。
金橄欖頒獎禮,他最驕傲也最狼狽的高光時刻,楊遠意不知在哪兒拍到了他。那時他說了好多話,感謝這個感謝那個,卻沒膽子指名道姓說感謝楊遠意。
方斐又開始心跳過速,昨晚的話好像不必再特意確認。
他語無倫次,最后問:“……為什麼拍這個?”
“不知道。”楊遠意想了想,“說不清楚。”
“……”
“你那天告訴記者,拍完電影你很累,不想繼續了。”楊遠意問,“為什麼累?”
“說不清楚。”方斐用剛才他的回答。
楊遠意安靜了很久后,才說:“我有點后悔。”
但后悔什麼呢?
沒有多問幾句嗎?還是當時爽快地分開了?
多問了又有什麼用?
只會讓彼時的方斐處境更加艱難吧。
方斐搖頭:“沒什麼,是我活該。”
他選的去吻楊遠意,有任何后果都由他承擔。
他和楊遠意開始于荒唐的雨夜,最初的日子里他們總在昏暗的凌晨相會,匆忙做愛,太陽出來后假裝成劇組的普通同事,用鏡頭與眼神埋藏暗潮洶涌。
星島的夢殺青了,他也該走出來,或早或遲。
只有第一次叫做偶遇,像楊遠意說的,他只喜歡蓄謀已久的相逢。
所以楊遠意愛他,未嘗不是彗星撞地球般的極端小概率事件。
聽上去不可思議,或許有朝一日會成為現實。
第二十章 冶陽
楊遠意說想去冶陽取景,方斐當時覺得他只是隨口一句話,并沒有當真。當楊遠意把取景地照片發到群里時,方斐才發現,楊遠意真去了。
沒給他打一聲招呼,楊遠意站在家鄉那個小小的火車站門口拍了張照。
主創群里對此反應熱烈,連一向不愛說話的程樹都破天荒出來發了個“點贊”,態度鮮明地表達了爍天的意思:好好干,這電影必要做成精品。
有了資方撐腰,楊遠意無后顧之憂,和許穆一起在冶陽待了一個多星期。
小縣城臨著長江支流的支流,沒什麼景點,初冬,拍回來的照片里都像蒙著一層霧,灰撲撲的,老城區還未拆除的房子更加舊得充滿時代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