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開始會待在劇組,給我打打下手。”
方斐不知所措,還沒從剛剛突然涌起的傷心和委屈里抽回知覺。
“你好。”楊遠意耐心地說。
他木木地說:“楊老師好。”
楊遠意遞給他一瓶牛奶:“剛才情緒外放一定很累。”
入手時瓶身還有點溫,方斐這才感覺喉嚨干渴得一陣劇痛。他的眼淚全都往回憋,于是嗓子就像燒起來了一樣——他想了很多東西,在那一刻,好像他和角色在相同的處境,好在現實中他只是失戀,沒有面對生離死別。
現場依舊忙碌,方斐喝完那瓶牛奶,感覺身體里某個部分也被抽離了。
他坐在最角落的一條木板凳上,天臺本來就有的東西,不是劇組置辦的。他看著朝霞漸漸地消失,忽然感到身邊有誰落座時凳子微微一沉。
“不去看看回放嗎?”
方斐暗帶驚訝地側過頭,看見剛才那個灰藍眼睛的男人,睫毛閃了閃,聲音比說臺詞時小很多:“不了,我想靜一靜。”
楊遠意指尖點了根煙,吸了口,也不說話了。
他們就這麼尷尬又坦然地坐在一起,一個低頭數水泥地經過的螞蟻,一個看不遠處劇組其他人忙得團團轉。不多時楊遠意的煙抽完了,他直起身,把煙頭捻滅扔去垃圾桶,接著仿佛不經意的動作,輕輕一按方斐的肩。
“別太難過。”他仿若自言自語地說,“感情的事分不出錯對。”
好像在安慰他的失戀。
但怎麼可能楊遠意會知道呢?
或許楊遠意只是在說電影劇本吧。
方斐抬起頭時只捕捉到楊遠意瀟灑的背影,他抬手碰了碰肩胛,對方指尖的煙味有些烈,讓他片刻眩暈,完全被看穿時只有驚惶。
他坐在天臺上,滿腦子都是夏槐說分手時的困惑。
短時間內,方斐可能學不會怎麼演戲了。
這天晚些時候洛喬安正式進組,天后是派對狂人,楚茵請她來拍戲,歡迎儀式必不可少。也是這時,她才終于正式介紹楊遠意給大家。
楊遠意作為半吊子導演,目前還沒有作品問世,以前做過演員,奈何成績平平,自認不是這塊料所以從善如流地轉了行。因為姐姐是洛喬安閨蜜,他這次跟組,一是為了陪洛喬安手把手教她怎麼演——楚茵忙不過來——二也是掛了個制片助理的名,據說資金有一部分也和他相關。
楚茵這天拿下最難拍的戲之一,心情愉快,破例第二天放半天假,準大家下午再開始。
組里都是年輕人,就富商王先生的演員汪宏裕年紀大點,熟起來不過兩三杯酒的工夫。申燦最愛玩,飛快地和洛喬安打成一片,幾個人調動全組的氣氛,不多時大家都從連日壓抑中釋放出來了。
方斐喜靜,也不怎麼會喝酒,他還不到二十,就是申燦都不忍心灌他。玩到后面,大家好像忘了方斐的存在。
屏州夜生活豐富,十點以后喧鬧的午夜場才剛剛開始。
方斐無心參與任何一種,他跟楚茵說了聲,累了,想回去休息。楚茵問他需不需要車,方斐擺手拒絕,說自己要走一走,好消化。
吃飯地方離酒店大約兩公里,平時走不到半小時,但偏偏天公不作美。
行至中途,屏州夜晚陰晴不定,云層遮蔽月亮,大雨傾盆。
踩到一塊松動地磚,方斐被濺了滿身泥水,可他不僅不惱火,反而升起一股奇異的暢快。
他站在遠處,雨水順著發梢滴落在衣服上暈開,越來越密,噼里啪啦地敲起地面一朵一朵的水花,方斐腳步不緊不慢,繼續順著人行道往前走。
上次這麼淋雨還是高中,大雨天,小城的人都躲進了鉛灰色的房子。
他往家走,一路走一路踩水,回家后被李小勤心疼地罵了一頓。后來發燒了,兩三天沒去學校,再恢復正常時,方斐就決定忘掉那些不愉快。
現在也一樣。
等走回酒店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以后,方斐想,他就能不在意夏槐的離開。假使夏槐回來了,再……說其他。
盛夏大雨把他從里到外地澆透了,方斐停在紅燈的街邊,抹了把臉。
一輛奧迪在面前停下,他以為是要直行的車輛,沒有在意。但那輛車副駕駛的窗緩緩降下,雨水霎時涌了進去,氤氳開的潮濕之后露出一雙熟悉的眼睛。
“送你?”楊遠意偏過頭,“我也回酒店。”
方斐搖頭:“不用了楊老師,我想走路。”
紅燈倒計時結束,幾輛車沖過斑馬線,楊遠意開雙閃,徑直從駕駛座開門下車。他拿著一把傘卻不撐開,襯衫很快濕了一大片。
“那你拿著這個。”
方斐稀里糊涂接過,像他拿楊遠意給的牛奶,一點防備心都沒有。
楊遠意重新回到車里,壓著綠燈最后的倒計時絕塵而去,方斐這才有點感覺到了冷。他撐開那把傘,舉過頭頂,純黑的傘面下有幾顆星星。
方斐用力眨了眨眼,星星沒了。
原來只是燈的光暈,他最近果然眼花得厲害。
回到酒店房間,方斐又在走廊遇到楊遠意,對方打包了一大堆吃的,正艱難地從包里找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