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分半鐘之后,與那叢覆滅的白色泡沫有相當一段距離的地方,突然冒出一點黑影,活像從海底躍出來的,破浪而出!
墨點逐漸化作一個強健有力的身影,在海面現身之后還喘了一會兒,歇息片刻,環顧四周開動人腦GPS找準方向,然后才開始不疾不徐地往海岸線方向劃水。
凌河調轉快艇的行進方向,在水面上劃出弧線形的迂回的軌跡,追逐那個黑影。
他又不敢靠得太近了,怕傷到人。馬達機械的轟鳴聲與水聲喚起回憶,驚心動魄的景象涌上眼膜。臨灣碼頭的海面上曾經有一輛摩托艇被子彈射中,在漆黑冰冷的雨夜里爆炸,變成一團火球……
“小刀!”
“小刀!!!……”
他站在快艇上艱難地掌握方向和平衡,嚴小刀就在他眼前大約幾十米了,他下意識伸出手……
快艇乘風逐浪,在浪尖上仿佛性情頑劣地一顫,凌先生彎腰時臀部隨著海浪的節奏往前躍動,竟然大頭朝下被顛出船舷,“噗”一聲拍進水里。
毛姑娘一只貓爪子伸出去就沒抓住,“嗷”得大叫一聲,作為一只悲催的“旱地貓”,趕忙丟下一只救生圈。
嚴小刀是目睹凌河掉下船的。
此時如果能甩嘴開罵,他一定會罵街,凌河你這麼蠢你為什麼要跳下來?!
你是信不過老子的水性麼,你跳下來干什麼?
這一顛和一蹦,暴露了倆人的水性以光年為單位的差距,嚴小刀那一刻懷疑凌河除了尼古丁過敏之外還有一個命門——你不會游泳?
凌河還是會游泳的,不至于進水就沉底兒,在渡邊老鬼特制的刑具籠子里也曾經泡了一天一夜毫發無損。
只是,他的水性比嚴小刀差著一個奧運公開水域馬拉松選手的距離,在浪里艱難地浮浮沉沉,根本辨不清方向。
凌河在海面上遙遙捕捉到小刀的目光,止不住笑了。肺腑中涌上一股熱流,讓他身體變得輕飄,往上浮起來,然而這一笑立刻灌進去一口海水,咸澀難喝。
嚴小刀迅速朝著凌河游過去,發現這個不怕死的家伙竟然一直在水里狂笑,并且不停喝咸水。
凌河也像被一種強烈的欣喜情緒吞沒在白色泡沫中。某些執念讓他糾結已久夙夜難安,甚至壓過了他對生與死的畏懼,這一刻終于釋放,讓他神經質地狂喜發癲。
小刀的忠誠和不棄戳到了他的命門,或者說,嚴小刀這個人就是他的命門,凌河嘴張著狂灌水,眼波失神。
嚴小刀一把捉住凌河的后頸,托起來阻止這個神經病繼續喝海水。他讓凌河仰面浮在水上,就像一條劃水技術高超的大魚護著自家瞎撲騰的小魚,慢慢游回去……
兩人橫七豎八地仰躺在小艇上,筋疲力盡。毛致秀被擠成紙片人晾在一旁,哭笑不得:“剛才嚇死我了,您二位不需要人工呼吸吧?我就不動手了,你們倆可以互相幫忙。”
凌河的臉泡得發白,水墨畫似的眉眼裱了一層瀲滟水光,睫毛染著兩道彩虹般的水膜。他仰視天空翱翔的水鳥,午時炫目的陽光普照在海上。
“愚蠢。”凌河自我評價掉到海里的行為。
他做事一貫思前想后步步為營,這種失足掉到海里差點淹死的蠢事,沒有第二回 了。
他闔上眼睫,把一切喜悅與悲辛融入眉頭的紋路:“小刀,你沒有跟你干爹走了。”
……
凌先生這話就是一句含蓄而癡心的情話。
毛致秀裝模作樣捂住半邊臉,從指縫偷窺,滿以為嚴小刀此時會像一般人期待的那樣,回身賞臉給個親昵的表示。然而嚴小刀仰面躺在鐵皮船艙內,視線和身軀皆巋然不動,兩眼直視天空,沒有去看凌河,也刻意地不去看遠處仍然行駛在海面上的那艘輪船。
嚴小刀抹掉滿臉水光,或許還順帶抹掉其它一些濕潤的東西。
他的手臂垂下來,順勢握住凌河的手以掩飾浪尖上澎湃的心情,緊緊握著。他們二人何其有幸,今生今世能在人海中相遇。
港灣通往深海的遼闊海面上,只有那一艘大船還在與警方對壘。警方的巡邏艇實施群狼戰術,將大船團團包圍。
戚寶山提槍站在船頭甲板,不戰,不和,不降,不走,面對薛隊長的喊話勸降進行無聲的對抗。
薛謙也隱約聞到這其中很不合理的氣息,戚寶山一向精明老練,竟然選擇青天白日的中午時分在臨灣碼頭開船逃跑,這人跑得了?或者說,這人當真是計劃逃跑,還有另有緣由?
戚寶山一步一步往前走,自嘲似的笑了笑,嘲笑自己空有遠方千山之志,只是生不逢時,一步走錯無法回頭,卻又羈絆在父子情誼上以至今日自己選擇踏入死地,大業未成英雄氣短!他當然知道無路可逃,只是臨走仍然想要從嚴小刀口中要一句話,徹底感嘆自己十多年來心血白費,恩情化作浪尖上一團虛幻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