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咱們幾人打牌立一條規矩,不準他再和對子。一和就和這麼大的,一局贏走老子八千塊!”
“戚寶山,怪不得你老小子年輕時候有個綽號,你叫什麼來著?‘戚對對’?‘七對對’?說的就是你麼!”
“……”
包廂內談笑風生,相互吹捧的和諧之風讓空氣中流出一股讓人膩歪的黏性,感官都變得遲鈍。嘈雜的話語聲在嚴小刀的耳畔漸行漸遠,他的意識慢慢淡出、疏離,眼前有一團光圈閃現……
戚爺也算一位麻壇高手,年紀大了愈發老謀深算,很會摸牌打牌,以至于嚴小刀這一手很能唬人的牌技,都是跟他干爹學的!
因此,嚴小刀一直知道,只是沒有對薛隊長和凌河講出實話。戚寶山走到哪兒都會結交幾個牌友。這人平日的愛好除了綢布褂、黑布鞋、古玩器皿,以及下廚做幾味小菜,再就是離不開這張麻將桌,從牌桌上得來一個綽號,“戚對對”。
幾位牌友瞧出戚寶山和嚴小刀神色凝重各懷心事,打完最后一圈告辭了。
評書藝人撤了,舞臺正中傳來“咿咿呀呀”的軟糯唱腔。戚寶山不等嚴小刀開口進入正題,“嘩啦”撤開椅子,帶著一股氣性:“唱得什麼玩意兒!走,咱爺倆給他們亮個相唱一個!”
戚寶山是這棟茶樓的大客戶,平時開銷和納捐不少,直接帶著嚴小刀大搖大擺進后臺了,這才是真正的VIP待遇。
后臺是劇團化妝更衣的地方,人來人往。戚寶山今天饒有興致,坐在鏡子前面,把頭發向后梳起,用油彩給自己畫了一副須生的妝容。
臉上是油白,眼皮和眉心部位用油紅調出胭脂的暈染感。戚寶山是個瘦長臉,畫出來竟然挺俊。
戚寶山把三綹髯口掛上,像模像樣,抬手一招呼:“小刀你來,你化一個趙云的妝給我瞧瞧!咱爺倆可以唱一出《長坂坡》了。”
嚴小刀一頭黑線:“我哪會!”
戚寶山說:“你怎麼不會?以前小時候不是化過趙云?我教給你的。”
嚴小刀赧顏自嘲道:“我化得不好看,學藝不精。”
戚寶山說:“再穿上一身大武生的長靠,不錯!”
嚴小刀少年時代確實來過這里玩兒,化成一張常山趙子龍的俊面,再全副武裝拎一根虎頭銀槍瞎比劃,特瀟灑帥氣。
“怕什麼,你的腳已經恢復如初,比原來都利索,你怕踩不住厚底靴子?”戚寶山心里不是滋味,眉心的胭脂油彩仿佛就是碼頭上的焰火血光,“凌河那小子怎麼給你治得腳?治了腳還收服了心,真厲害。”
嚴小刀就等舊事重提,他靠近戚寶山坐著,態度誠懇:“干爹,我耽擱太久才回來,對不住您。”
雙方再無任何事情可瞞,戚寶山面戴髯須,也像是沉浸在人生一場大戲中,昂著頭說:“你去了一趟南方,你都知道了。小刀,你怎麼看待干爹這半輩子?你心里搓火,你鄙夷我以前做過的事,你覺著老子給你丟臉了吧!”
嚴小刀微微搖頭:“干爹,我沒覺得丟臉。我都明白,這世上許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善惡之道也未必涇渭分明。陳九那人歸根結底不是善類,他當年的為非作歹以至您當年選擇的趨利除害,我能理解。
但是,牽連許多無辜的人慘遭殺害滅口,有些事終究做得太過分了,我無法接受。
“干爹,您這些年教過我許多深刻的道理。人生在世,做人做事全憑義氣良心,絕不畏首畏尾但一定敢作敢當。我們這些人,一直都在光明和黑暗之間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趟路,當年曾經不小心一步走偏了,假若能矯正過來,也對得起您一直教導我自幼遵從的忠孝仁義廉恥的做人本分……干爹,沒有什麼事是咱爺倆扛不起的,您去警局自首吧!”
嚴小刀終于表出真實目的,瞞著凌河來見戚寶山,就是想方設法勸這人自首。
他無論如何不愿見到凌河哪天再殺上門來,這二人舊仇重溫在他面前殺個你死我活。
他雙掌交握,骨節攥得發白,但立場心態很堅定:“干爹,游書記都變成那樣了,在我心里,您是頂天立地一條漢子,比游景廉那樣色厲內荏怯懦無能之徒強過百倍!我自認也比游景廉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兒子強過十倍!無論將來怎樣,我對干爹您的大恩大德感激涕零始終如一。您假若愿意自首,我陪您去;您坐牢,我陪您坐牢,我絕對不躲!您……”
“老子上刑場被槍斃,你帶著斷頭飯去探望我,然后給我準備棺槨殮尸?!”戚寶山突然起身,身軀在狹小房間內驀然顯得高大,燈光下炫目的油彩戲妝讓人生出不真實感,“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周圍候場的演員察覺氣氛不對,默默地皺眉走開,遠離這種是非,不大的化妝間只剩他父子二人。
面目清白的嚴小刀面對濃妝重彩的戚爺,這副油彩像是一種偽飾,卻又分明激出最真實的郁憤。
戚寶山在晃動蹣跚中突然盯著小刀:“小刀,我告訴你,你我父子二人,確實比游家那一對父子強上十倍百倍,你干爹我,也比姓游的畜生強十倍百倍……我就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