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坐的人摘下墨鏡, 泛白的眼圈更襯托出眼球上疲憊的紅絲, 其實跟看門大爺一樣的困乏,連軸轉了二十幾個小時, 都還沒沾枕頭。
薛謙從巒城回去后, 從機場馬不停蹄直奔市局, 向上級匯報工作向下級布置任務,忙完了才終于回家。他一手撐腮,跟那位打瞌睡的大爺隔窗對望了一會兒,按了一下喇叭, 那大爺竟然還叫不醒了!薛隊長沒忍心再按第二下喇叭, 自己下車去把鐵門推開, 再拖著疲憊的步伐坐回車中,緩緩駛入小區。
有位少爺的慰問電這時打進來,看這時辰,應該是上了鬧鐘掐著點來的。梁有暉問:“薛哥,到家了?”
薛謙直接癱在駕駛位上:“嗯……”
梁有暉:“累吧?改天你有空,約你騎馬, 就在臨灣紅場旁邊的馬場!”
薛謙的聲音聽起來像哼哼:“嗯……沒空……”
這樣的薛警官,梁大少還沒有聽過,極度困乏并且帶著輕微感冒的齉齉的鼻音,聽起來特別性感,就像清晨事畢在被窩里賴床不起的男人的聲音。
梁有暉自作主張地訂下約會:“哥,那我周末去你單位門口接你!”
薛謙微微蹙眉:“騎什麼馬?……我現在騎誰都騎不動……累斃了……我沒有騎馬裝備……”
梁有暉拍響著馬屁湊上來:“頭盔馬甲馬褲馬靴手套護腿護膝我給你買了,快遞到你家,今天應當到了,你瞅見郵包了嗎?”
薛謙猛地掀開沉重眼皮:“啊?”
薛謙上樓,對著自家門口繼續講電話:“哪有快遞啊,沒有。”
梁有暉詫異道:“明明應當寄到了!”
薛謙:“我操,你小子買的多少錢東西?”
梁有暉:“三萬多吧。”
薛謙炸毛:“買了三萬多你他媽就這樣寄包裹你以為你買皮皮蝦你買辣條呢你傻啊?老子忒麼以后不干刑警了,我專職給你們家送快遞!”
少爺的愛心郵包不見蹤影。
薛謙特心疼地罵著梁有暉糟蹋錢,順手掏鑰匙打開家門。客廳飯桌上竟然還擱著他出差前吃剩的盒飯,這都長毛生蛆了吧?
薛謙把飯盒和一桌狼藉用報紙包了,甩進垃圾桶,單身漢的糙日子也是過夠了。
這是他租住的一室一廳,以前和對象同居,分手之后對方的東西一夜搬空,立刻就讓他這區區一室一廳都顯得空蕩蕩的,家徒四壁,沒有一絲活氣。之前他還吐槽凌先生的瀚海樓別墅像一座停尸房,其實凌河購買的那棟民國小樓價值不菲,很有派頭,真正像停尸房的是他這間廉價租房,每天接納他這具行尸走肉。
他平時都不愿意回家,回家就是睡個囫圇覺。感情不順,就只能用打雞血一般不間斷的投入工作來麻痹情緒,為平淡的日常生活生拉硬扯地扯出幾分人生樂趣和追求,趁著年輕能干,多掙點兒加班津貼,多撈幾張勞模錦旗。除了破案,人生沒啥追求。
一走神的工夫,梁有暉又開始胡扯。薛謙忍不住溫柔了一句:“有暉,以后別送東西,這屬于收受嫌疑人賄賂,不準送了。”
梁有暉的話音仿佛能在手機屏幕中擺出一個冒著粉泡的萌物造型:“如果是男朋友送的,這就不叫收受賄賂,這叫愛的奉獻!”
薛謙無聲地笑了,心思有些感動和發軟。
薛謙進了臥室都懶得脫褲子,一頭倒在床上。耳邊還聽著梁少的閑扯淡,他卻在俯身倒下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床頭柜上的異常。
做警察的眼是很賊的,平時四處挖線索找證據,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狀態,自己家里每一片紙每一粒灰他都認識,眼里容不得砂礫。
薛隊長以二指輕輕捏起床頭柜上的一張信箋,面露萬分驚異。
瞥見那上面的內容他從床上直挺挺躍起,渾身的神經和血管都炸起來,熟練掏出掛在后腰的手槍!
“有暉,我先睡覺了,回頭再聊。”薛謙了無痕跡地先打發了梁少。
他有一瞬間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耳聽八方動靜,拉開手槍保險栓,在臥室內四顧。
昏暗的視線中只能聽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故意放輕的腳步,薛謙神色凝重,因憤怒而眼球殷紅,拎著槍把臥室查了一遍,又將客廳、廚房和洗手間都細細致致摸排了一遍。
臥室角落里有一只皮質小箱,里面整整齊齊排滿嶄新的紅票子。這大手筆的送禮,比梁少的愛心奉獻更加大方,數目大約是三十萬。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痕跡了,也沒摸到攝像頭或者竊聽器之類。
“X你媽。”薛謙從牙齒縫里甩出一句三字經,怒不可遏的情緒深深嵌入他額頭和嘴角的紋路,有那麼兩秒鐘的彷徨,但一切與懦弱膽怯徘徊不決有關的情緒只是偶爾露出一角,迅速就被一股強大的摧枯拉朽的力量一掃而空,一片澎湃的水覆蓋住他的情緒。
信箋上以故意讓人辨別不出筆跡的規整仿宋字寫道:
【薛隊長,您這些日子破案得力,勞苦功高,該歇就適當歇一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