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夫走卒們撤退,留下一地菜葉雞毛, 榮正街各家店鋪掀開門板, 迎進從天頂灑下的一縷縷晨曦。凌河和嚴小刀踏著爛菜葉子,又趟了一遍老城區這條大街的前街后巷, 當然, 這回不是來品嘗當地特色小吃, 而是探路尋人。他們并不確定知曉,他們要找的那些人物如今在社會夾層的哪個犄角旮旯避世謀生,甚至在不在世都不好說。
凌河盡管衣著隨意恬淡,但這張臉實在忒扎眼, 容易露相, 旁人過目不忘。嚴小刀拿眼神示意凌先生:你就留在車里歇腳乘涼吧, 這種活兒得看老子的!
毛仙姑不僅脾氣爽直,做事也十分利索,梳了個丸子頭,穿一件赤著兩條手臂的黑色緊身背心,走路拽得就像哪位橫行三江地的大姐大今天心情好,到咱們榮正街回門的, 還故意袒露后肩上一片蟠龍伏虎的墨色紋身!
毛大姐大嘴角咬著一根細長的香煙,自帶八十年代港產片過江龍的氣場,從某位店老板手里一把抓走了人家正打著一半的撲克牌:“哎,我說,你們店隔壁原來住的姓陳一家子呢?
“哦……不是你家隔壁?轉過彎那條巷子里?
“姐知道陳九掛了,新聞里都講了,腌成一掛陳年老臘肉,骨頭都快爛沒了。
“老子死了還欠了一屁股爛賬,就敢不認賬了?他們家欠著好多錢呢。
“他有兒子吧?老子欠債兒子還錢理所應當,他兒子藏哪了?!”
毛仙姑頭腦聰明,碰對了思路,那店老板對于陳九死了好多年債還沒還清的這種奇幻情節一點不感到意外,小聲哼道:“兒子,確實有一個……咳,早就離開這條榮正街了,早跑啦還能留這里等債主打上門……”
毛致秀用指尖“啪”“啪”一聲一聲地彈著牌面,吐出優雅的煙圈:“一個大活人能跑哪去?有眉目門路沒有?
“小時候就不在這兒了?
“他家再沒別的親戚了?老婆也死了?”
店主語帶不屑:“誰跟這戶人攀親戚?躲還都躲不及……誰去打聽他家還剩什麼……”
從往來商戶口中能打探到的信息支離破碎,并非昔日老鄰居對陳九一家有意袒護遮掩,而是表現出徹頭徹尾的鄙夷與冷漠,就沒施舍過關注和關心。一種與表面的熱絡繁榮對比強烈的冷漠疏離感籠罩著這條榮正街。這里的每個人都依附這條街而生存,又打心眼里想要跳出這個樊籠,想要改變原生的命運。
四五米開外的一道破木門檻上,坐著兩個等活兒的中年扁擔挑夫。大齡且長期單身的泥腿漢子,一定屬于官方數據里那三千萬剩男之列,這時用猥瑣的目光上下打量毛致秀,從胸瞄到腿。
“那小娘們臉還挺俊。”
“就是平胸,沒奶。”
一根手杖突然搭在那兩名挑夫身前,力道不大,但手快得讓那倆漢子立時舌頭打結住了嘴,嚴小刀瞇眼閃進那二人視線:“誒,眼熱啊?缺女人?
“這條街上男的這麼多,陳九那混球掛了是死得其所,寡婦沒再跟個誰?”
“俺們根本不認識陳九……”其中一個挑夫沙啞著嗓子道,“但俺聽俺哥提過那人,他老婆以前也這條街上挑扁擔的,養了個兒子,后來不知哪去了,可能沒活路早就餓死了唄。”
……
他們逛了足足有一上午,特意圍著打聽來的陳家舊址晃了好幾圈,能問的人都問到了,真材實料就沒問出一句。
所謂的陳家舊址,不過就剩下幾塊木板子圍住的狹窄破屋,早就被一戶外來的商鋪作為囤積廢料的雜物間,一點線索都沒了。
隔壁大嬸戴了一腦袋卷發夾子,通體散發著三無品牌廉價染發膏的難聞氣味,手腳粗鄙地潑了一盆洗完頭發的臟水。咱腿腳不便的嚴總愣沒躲開,被潑了一褲腿!大嬸耷拉著眼皮子毫不客氣道:“不知道不知道!不認識陳的!
“都說過多少次不知道還要來問!
“俺家新搬來的,從來不認識十多年前就死絕了戶的!趕快走開不要擋著俺大門把俺的生意都擋掉了!!”
毛致秀低聲道:“假若死人能開口說話就好了,只有姓陳的那家伙自己最清楚,當年是誰下手做掉他,是幕后尚有同伙,還是居心叵測圖財害命的路人?”
凌總按下車窗,在天頂一線陽光照射下露出深不可測的俊臉。他對毛致秀和嚴小刀搖頭輕笑:“碰上個脾氣難纏的大嬸,您二位就黔驢技窮了?探路這種事,還是得由我出馬。”
嚴小刀心想,你凌先生出馬又能怎麼著?
你能綁架了大嬸嚴刑拷打,還是您打算出賣色相引誘逼供對象?
凌河可沒打算出賣他傾城傾國的色相,特意用帽子墨鏡嚴實地裹住面部特征。他讓毛姑娘帶嚴總去找地兒吃飯歇腳,自己將修長的身影隱入榮正街往來過客組成的人群中……
午后的陽光凝結在榮正街色彩雜亂斑斕的馬賽克屋頂上。
這是整條街相對最為寧靜蕭條的時刻,許多店家閉了半扇門板,在堂屋內睡午覺,忙碌了一個早晨兼上午,下午歇著,就等晚間掌燈時分開夜市賺夠一天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