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河暫時收起一身矛刺,話語間仍然溫婉:“到站了。之前上門叨擾嚴總挺長一段日子, 現在正好有機會投桃報李, 請你賁臨寒舍小住幾日吧!”
一聽這句吩咐, 周圍傳來一陣長吁短嘆的收兵卸甲聲。兩位爺總算沒有再次擼袖子掐起來,一群豎耳朵偷聽的部下拎在手里時刻準備潑出去滅火的水桶冰桶之類也就紛紛收起了。
嚴小刀被抬下車廂就看出, 他們是來到相隔了三個省車程的巒城。
他平時出差四處轉悠, 閱歷頗為豐富,大城市哪都去過, 對景色優美如畫的海濱勝地巒城也算熟悉, 只是沒想到, 凌河在巒城當地也有不為外人知曉的住處。
巒城四季如春,潮濕潤肺的空氣自海濱白色沙灘向陸地上吹來。海風拂過老城內白墻紅瓦的教堂和民居,在那些玲瓏別致的小房子的紅頂上吹出一片瓦片形狀的漣漪。紅頂之間再點綴上翠色蔥郁的植被,車子在起伏彎曲的羊腸小道上迂回著兜圈, 自半山腰向下望去, 就是一幅色澤鮮明的美圖盛景。
而凌先生的居所, 竟然就是巒城當地療養度假區內的一棟老樓,這讓見多識廣的嚴小刀頗為驚訝。那些老房可不是市面上亟待危房改造的普通民居,而是民國年間城市淪為殖民地租界時筑起的高檔洋樓。
這買樓的品位和手筆,比戚爺不差了。
隔一層車窗,嚴小刀尚未仔細端詳這棟樓的外貌形容,凌河打開車門, 突然湊到他面前。
凌河是想彎腰抱人,低頭察覺有異常,單膝跪下輕輕扶住嚴小刀的腳踝。
繃帶之下洇出血跡,嚴小刀淡淡地道:“路上太顛,晃悠出來一點血,沒大事,不用看了。”
凌河也沒廢話,兩條很有勁兒的胳膊往嚴小刀腋下和膝蓋彎楔進去,也沒費什麼力氣,就將人橫抱起來了!
然而抱是抱起來了,凌河腳下突然發軟前傾,還是眼明手快的毛姑娘幫忙抱了嚴先生兩條腿,悄悄卸掉部分重量,才讓凌河不至于馬失前蹄。
凌河是瞬間腳腕疼了,兩個人重量都壓在他腳上,確實吃力。
嚴小刀當真不太習慣,眉頭尷尬地擰著,終于忍無可忍想要拒絕:“別抱我,弄個輪椅吧。”
凌河面無表情哼了一聲:“怎麼就不能抱?”
嚴小刀:“……沒必要勞累你,我不習慣被人抱。”
凌河話音不善,甩出一絲報復得逞的快意:“我也不習慣被別人抱,還不是抱來抱去抱了兩個月,不是抱得挺順手麼?”
嚴小刀一手微微抵住凌河的胸膛,凌河一低頭,不經意間留長的發簾就斜斜地垂下來,撩著他臉……與兩人之間此時的冷戰都無關的,嚴小刀純粹不習慣這麼個“雌伏”于別人的姿勢,心理上還不太能接受橫著進屋。但他一動就胸疼腳疼,無法動彈。凌河才不管他疼不疼,當仁不讓地將他抱入小樓。
小刀,當初你這麼橫抱我的時候,我也委屈,不得已而蟄伏委身于你。
今天終于輪到老大爺您委屈了,您就敞開胸懷學會享受旁人的“照顧”吧!
作為一家之主的凌先生,將貴客稍作安頓之后,迅速就跑了,不知溜到屋里屋外哪個角落悄悄搞事去了,撇下小刀一人。
嚴小刀倒是落個輕松自在,只要凌河別在他耳根下放毒,說一些與他三觀不合、不順心如意的話,他心態上原本是豁達隨性、隨遇而安的。
凌大少爺的宅邸,與他先前腦擬的風格完全不同,與他自己家更是千差萬別。
這棟民國舊樓當然經過重新的裝修裝潢,外飾和內墻皆是新作,然而其間的低調和樸素令嚴小刀吃驚。都不能用樸素來形容,簡直是蒼白和家徒四壁!是的,凌河的家看起來是色調“蒼白”的,從墻壁粉刷選色,樓梯欄桿的漆色,再到家具和各種細節裝飾,整棟房子白得刺目,簡潔干凈得讓人進去有點不舒服,好像很容易踩上去就造出一枚糟污的腳印,破壞了這刻意塑造出的潔白。
善解人意的毛姑娘在他身后悄悄說:“踩吧,沒事,踩臟了也有人擦。”
嚴小刀嘲諷了一句:“主人看起來喜歡干凈,怕踩臟了他要直接剁掉我的腳。”
毛致秀將柳葉眉一挑,故意倒呵一口涼氣:“哎呀!我是章魚那腳都不夠他剁了,你管他呢!”
房子里根本就沒什麼家具和裝飾,但又不是二十年前農村嚴氏家中因為極端貧困造就的蓬門蓽戶。事實上,這棟老宅本身就價值不菲,遠近這一片獨棟洋樓別墅不是被行政機關占用,就是富豪們購置改建成為私人產業,再就是開辟成旅游參觀的景點,沒有一戶是寒門陋室。凌先生的私宅是明明買得起,卻在四處刻意留白,二層通頂的大吊燈是樸素的白色磨砂燈罩,地板用的色調最淺的樺木,燈具不帶雍容華麗的水晶流蘇,樓梯不做精致典雅的雕花扶手,墻上沒有價值連城的裝飾油畫,桌上也沒有值得把玩的新奇擺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