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河戴了手套護具,修長的身形順著繩索快速滑墜,用的就是攀巖高手熟練的墜巖技術。這人一只腳在花崗巖外墻的突出部分踩了幾下,動若脫兔,瞬間就降落地面。
與此同時,樓內及墻外現出許多身影,從各條通道以各種途徑匯合在地面。凌河一頭濕發,睫毛含水,回頭深深看了小刀一眼,對他鄭重地搖頭,就是示意“求你了別再跟著我”。
凌河確實穿了嚴小刀的衣服。
還有一些嚴小刀看不見的事,比如,凌河每晚睡覺還穿著小刀那身很舊的睡衣。對人對己都薄情寡恩的凌先生,并不介意一輩子就自我放逐沉浸在對一個人求而不得的思念中,孤獨地度日,他反正也習慣了。
烏云在遠處天邊堆積成一道崇山峻嶺,能聽到萬馬齊喑般的陣陣雷鳴,這就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
嚴小刀在充滿警示意味的雷聲中醒悟到面前更為深刻的危機。
他也沒有猶豫,攀上繩索以同樣的方式滑墜而下,不吝惜沒戴護具的手掌快要磨掉一層厚皮老繭……
方才上演一幕幕好戲的幾撥人馬,又像是得到了暗號一哄而散,此刻全部離開觀潮別墅,雙塔樓內重新拉上寂靜漆黑的幕布,暫時曲終人散了。
游景廉是發瘋逃跑。
暗處偷襲者是沿地道不知所蹤。
凌總的部下人手全部驅車匯入雨夜,再四面散開去,重新張開打蛇捕鳥的無形大網。
嚴小刀迅速發動自己的車,毫不猶豫地追出去,并且一眼盯準了凌河所乘的那部車子。
在這幾路人都沒有留意的暗處,在這個期間,其實還來過另一個人。
某一路公共汽車在潮頭磯這一景點靠站停車,每一天周而復始任勞任怨地接待上下往來的游客。車上冒雨下來一名男子,樣貌遮掩在雨披和雨傘之下,從低調穩健的步伐與中等結實的身形判斷,這是一位保養還不錯的中年男人。
這人也是來赴每年之約的,而且不帶虛張聲勢的保鏢或扈從,連專車座駕都沒的,竟然一路從車站兩腿走著,爬上懸崖石階,走到觀潮別墅的正門前。
男人邁進客廳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黑燈瞎火溜了一圈沒見到任何人,就出來了。
作為參會者存在感幾乎為零,事到臨頭竟然都沒人將這一號人物還放在心上,也沒人跳出來抓他砍他。這個人抬頭仰視雨中絲毫不減恢弘氣度的雙塔堡壘,在巍峨的建筑之下身形顯得十分渺小,毫不起眼。也是多年復雜的心境那一刻在腦海里匯聚成一片澎湃壯闊的波濤,男子深深地嘆出一口氣,誰也沒見著,反而可以一身輕松地回家去了。
傘下的男子,就不急不緩一步一步又走回車站,蕭索的背影自然而然地融入雨中。
……
嚴小刀行車飛快。也是做人保鏢的出身,他駕車該穩時手很穩,該狠時也能在公路上橫沖直撞讓四個車輪都飛起來。
出了觀潮別墅,腦內自帶的GPS“噠”一聲自動開啟,重新投入正常運轉。嚴小刀作為這一帶的老江湖地頭蛇,非常熟悉本地的交通和地形,并且自信自己比凌河更擅長于開車追人。
他遇上堵車就拐上輔路,遇見紅燈就飛上馬路牙子,一路超車,緊緊逼住前面的目標。
他在沖入隧道時順利攆上凌河的車,兩人幾乎是并駕齊驅著一同駛入隧道口,占據了這個方向上僅有的兩條車道!
密集的雨點突然在車頂銷聲匿跡,擋風玻璃前殘留著搖搖欲墜的水珠,兩側輝煌的壁燈照亮前方。隧道內的特殊收音效果讓往來的車輛齊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然而在他們二人的耳膜里,四周卻好似寂靜無聲,只能遙遙聽到彼此擂鼓般雜亂的心跳。
兩人同時扭頭盯著對方,眼神痛楚地交匯糾纏,都是于心不忍,又都怒不可遏,都想要攔住對方的行動,都像是要罵醒對面的人,你能不能放手?!
嚴小刀將車身貼上去,幾次探頭試圖逼停凌河,卻又拿捏著分寸不愿傷了對方。
凌河面無表情地猛踩油門加速超越。
兩人的車在好幾個瞬間已經貼上,摽在一起擦著肩拖行,鋼制車身與輪胎都擦出一串駭人的火星。凌河警告式的撞掉了嚴小刀的左側后視鏡,盯著他用口型吼道:回去!!
凌河這種人,是不會在逼迫和威脅之下改變初衷的,永遠都是遇強更強,絕不妥協,令試圖壓迫他的人適得其反,哪怕這樣的方式也會深深刺痛割傷他自己。
假若嚴小刀能找到一個更恰當的時機與凌河見面,用更溫柔的方式與這人促膝交心,今天不會是這樣急轉直下的情勢,只是嚴小刀也找不到其它機會了。
這段隧道很長,卻終究要駛到盡頭,兩人在磕磕撞撞互相角逐中并肩沖進了雨簾,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按喇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