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寶山半輩子做事謹慎,絕不鋌而走險或將自己置于險境,今日赴會十有八成有詐遇襲,他原本就不想赴約。他誰都不信任,既不信凌河的承諾,也不信任互相保守著秘密的另外仨人。
戚寶山伸開手臂,恢復往常柔和面色:“小刀,來,跟我回去,咱爺倆今天哪也不去了。”
嚴小刀仍然戳著不動:“我替您去,潮頭磯上的觀潮別墅對嗎?”
戚寶山突然擰起眉頭:“都不去了!小刀,你過來,跟我回家!”
戚寶山對他伸出一只大手,嚴小刀卻大步往后退,扭頭上車。
他突然又想起什麼,回身打開戚寶山座駕車門,從后座拿走他干爹最常穿的那件寶藍色棉布中式對襟外套,脫掉自己黑色西裝,換上這件藍色外套。
戚寶山大驚,他是真心愛護疼惜小刀的。私心他有,忌憚他也有,但這輩子親兒子和干兒子合在一起,也就剩嚴小刀這麼一個貼心可靠的人。
戚寶山沖上去要攔,吼了一句:“小刀你回來你發什麼瘋!”
嚴小刀上車發動了引擎,眼神絕決,按住車窗邊緣對戚爺道:“干爹您放心!您屋里桌上,有一包您最愛吃的醉香園糖炒栗子,是我剛買的,扔進烤箱烤烤還能回軟,您快回去吧……”
戚寶山心里一顫,目瞪口呆看著嚴小刀飛車離去,隨即原地轉圈狠狠一腳踹上隧道口的花崗巖墻。他恐懼干兒子有一天知曉全部真相,但也絕不愿眼睜睜看著小刀陷入困局。
……
在嚴小刀內心深處,有兩個人他這輩子牽掛不下,一定要護著。對戚爺和對凌河,無論講求忠孝仁義還是訴說兒女情長,都是他背負的感情債。
他無論如何就不希望這兩人今天有機會見面,他一定要從中“作梗”。
他隨即就給凌河的號碼撥去電話,果不出所料,凌河拒絕接聽。
他發去一條短信,直截了當地質問:【你今天打算怎麼對付戚爺?你要干什麼!】
他緊接著再發:【你能停手嗎?】
這是兩句嚴詞厲色的試探。假若他猜錯了,凌河那不吃虧的脾氣一定劈頭蓋臉罵回來。
但凌河沒有回復,只言片語都不給他,嚴小刀認為他猜的就沒有錯。
不管戚爺往日每年去觀潮別墅會見的神秘貴客是誰,他今天在潮頭磯上將要見到的人,一定是凌河!而這些人一定具有某種他尚不清楚的關聯。
在嚴小刀看不到的地方,手持尚方寶劍的巡視組也在當日下午開始了雷厲風行的收網行動。
幾名在當地完全臉生的正裝人士,面目嚴肅地突然出現在市府的內部例會上,堵住大門往來的通道。會場內即將帶稿發言的領導和底下喝茶睡覺的辦事員們全部僵坐在現場,大氣不敢哼,人心惶惶。巡視組無視會場保安的阻攔,走了一圈卻沒有發現游副官的蹤影。
調查組人員問:“他今天請假了?”
一把手的大官頷首答話,都不敢正眼回看:“沒有請假,本來應該來參會的。”
調查人員追問:“人呢?在家嗎?”
大官轉了轉眼珠子心下一合計,附耳低聲告密:“郊外有一座香火很旺的潭居寺,聽說他在那租了一間居所,還起了僧名法號,您幾位去那找找?”
巡視組控制了市府各個衙門,封鎖資料進行調查,黑白無常們隨即撒開大網,迅速又直奔位于荒僻市郊的潭居寺。
然而追到寺院中,將俗家子弟們的起居室搜了個底朝天,暫時拘留審查了數人,愣是沒找到游景廉的下落——這人跑了!
凌亂散置的木魚袈裟、生活用品和摔成碎片的觀音白瓷造像,都昭示了這人臨走時的倉皇,如喪家之狗。
……
與此同時,臨灣深水港附近的客運碼頭,傍晚時分照常吞吐收納著熙熙攘攘的各路旅客。棧道兩旁高聳入云的路燈的頂端燃起燈火,照亮了通往蒼茫海面的前路。至少兩艘客輪正在往下卸人,經過簡單清掃之后就要裝滿乘客再次啟航,目的地就是大洋對面的橫濱港。
天空中尚未飄雨,在某些逃亡人士如驚弓之鳥的內心世界,卻已是一片凄風冷雨,盡管表面仍然強做鎮定堅強。
通往客輪碼頭的這段長路上,有個人沒有開車,不惜倚靠雙腿長途跋涉以避人耳目。因多年長坐辦公室缺乏鍛煉落下一身神經衰弱和動脈硬化的富貴病,拜佛求神改行吃素都治不好這一身沾染銅臭氣的毛病,這段路走得相當艱辛,一路氣喘吁吁,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行頭和資本,全被他這一跑而毀于一旦。
然而此時不跑,他們家也完蛋了。
這人裹著長款雨披,遮住頭臉和身材,拎個民工式的編織袋,打扮寒酸低調如同碼頭隨處可見的清潔工人,手里卻攥著頭等艙臥鋪的一張船票。
前方人群逐漸密集,以特有的天朝排隊方式在一條檢票入口附近擁堵成至少三條開叉的隊伍,旅客前呼后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