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打在凌河寬肩窄腰與一雙長腿組成的背影上,鍍上一層金屬的邊緣,讓背影更加修長而鋒利。在那雕塑般的美感之上,卻呈現出一種與周圍美妙景致對比強烈的遺世獨立與孤獨寂寞感。
兩個人才暖,舍不得走。
臨走,凌先生回過頭留下一句細心的關照:“峰峰,大門口有幾個彈殼,趕緊幫你大哥清理干凈,警察可能會來查問。”
一輛遮擋牌照的黑車不出兩分鐘就駛到別墅大門之外,將凌公子的身形收納車中。同時,另有兩輛車不聲不響地貓在遠處,一左一右作為策應,護駕黑車迅速離開,轉眼就不見蹤影。
這些人馬顯然靜候多時,隨叫隨到,或許最近這段日子就一直在嚴宅附近忠實地等待召喚。
“大哥您現在開車去追啊,或許還能追得上!”楊喜峰著急,兩口子就是吵架鬧別扭嘛。
“……”
嚴小刀靠在那棵大松樹上,讓一縷陽光透過縫隙打在他前額,讓他的心思變得清明通透。
嚴小刀道:“不要阻攔,讓他走吧,不用追了。”
楊喜峰:“……大哥。”
楊小弟這樣與生俱來的缺心眼少根筋的人,都聽得出這是傷心,這是不舍,這是失戀。
嚴小刀仰面靠在空無一人的林間樹干一側,任憑凜冽的風在他四周卷起片片殘葉。他雙手合十將一片柳葉刀夾在掌中,讓刀片摩擦掌紋,手疼能讓心疼得少一點。
他太明白凌河為什麼一定會走,因此絕不會糾纏阻攔。
事實上,是他自己親手把凌河逼走了,讓凌河在他身邊不能再藏、無處遁形。
像凌河這樣脾氣心性、一身戾刺與傲骨的人,他假若不“殘”不“癱”,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委身在你嚴小刀身邊?他就不會啊。
假若凌河當初出現在他面前即是氣質鋒利身懷絕技,又是性情如此強勢清高,兩人一定是青天大道各走一邊,各懷忌憚,根本就不會湊到一起。
凌河只有以殘廢面目示人時,才能在世仇的陰影下為二人尋一個無為無害的借口,堂而皇之寄人籬下、借宿他家中。凌河只有癱在床上做一根無用廢柴的時候,才能以退為進、罩上一層孱弱的軀殼作為保護色,讓兩人各自放下戒備,共享相知相處的機會而又不傷大節。凌河也只有兩條腿不能動的時候,才能明目張膽地求他抱抱、求他脫衣、求他給洗頭洗澡、偶爾恃寵跟他撒個嬌……
凌河是真的“不愿意”嗎?
不愿意這人早就抬屁股邁開兩條腿走人了,耗這麼久干什麼,難道真稀罕那架施坦威!
凌河其實是“愿意”的嗎?
凌河被他摔在碎玻璃板上后背磕出血,那時都死咬著牙拒絕承認,其實是仍想要繼續裝下去,想要留在他身邊。
然后,他就把凌河的腳踝拆了。
嚴小刀到今天才想明白兩人之間感情牽絆上的許多細節,只是領悟太晚。
他自己沖動做下錯事,一次兩次觸犯了對方的大忌,怨不得旁人。是他非要逼著凌河揭下偽裝的面具、撕開那層觸覺敏感的盔甲,卻忽視了,這些日子兩人獨處時的凌河、與他看書彈琴交心的凌河,難道不是他也最渴望、最想要留住的那副面孔嗎?為什麼親手打破了這樣的美好?
嚴小刀回到別墅時眼底有兩塊紅斑,也不說話,只拿過凌河用過的那桿槍,撫摸了許久。
他把那兩枚空彈殼小心翼翼收藏了,好像那是什麼寶貝。
他猛然想起什麼,奔上二樓臥室去找,將臥室大床、柜子、沙發、衣帽間翻了個底朝天,也是發瘋一樣。
楊喜峰這些人大氣也不敢出,探頭往臥室里瞅,約莫是在紛紛吐槽,老大,凌先生應該不至于偷拿咱家的錢!
嚴小刀找了半天沒找到,吁出一口氣,眉心唇邊竟爆出欣慰感動的喜色。
楊小弟小心地問:“哥您找嘛玩意兒?”
嚴小刀眼眶又略微發紅:“他把我給他的那顆‘八萬’帶走了。”
一屋兄弟連帶兩名狗愛妾,都不了解“八萬”是一段什麼劇情。
感情到了這份上,哪怕這人已不在身邊,對這個人的全部心思,是已浸入他的全副精神意識、他每一塊還能動彈的肌肉、每一道骨縫罅隙和每一根頭發絲里,甩都甩不掉。“天若有情天亦老”這話講的真對,嚴小刀覺著自己最近都老了,明顯情緒脆弱和極易動情,以前對誰、對任何人都不會這樣。
施坦威如一尊外表華麗的黑色龐然大物,靜靜佇立在主臥的起居間內,占地著實不小,這巨大的家伙凌河沒能帶走。
嚴小刀發現凌河好像帶走了他兩套衣服,一套是在伊露島他二人同穿過的襯衫馬褲,還有一套他平時常穿的長款棉布睡衣,都穿得挺舊的,竟被凌河收破爛似的掃走了……
他的手機送出短訊提示音,完全陌生的號碼,字里行間卻映出一張最熟的面孔:【感謝嚴先生這些天善心收留,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