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迫移開視線,話音艱澀,因為這樣低聲下氣商量祈求的話實在與他性情不符,這懇求的交換條件更是他從前無可想象絕無可能的交易,已經無情碾壓了他的底線。
“小刀,我今天問你一句話。”
“你也清楚,我不可能長久留在你身邊,我們注定無法繼續若無其事地這樣相處。”
凌河還是將祈求的話率先說出口:“小刀,如果……如果我答應你,那天夜里你想要的東西,你想從我這里索要的全部,我都可以給你,你愿不愿意,為了我,離開戚寶山?”
嚴小刀仍維持跪姿,面色卻慢慢變化,血色在眉骨和唇間燃燒,悄無聲息地一抿唇將血珠吞了。
凌河極少親密地喊他“小刀”,兩人這好幾天甚至互不理睬,一句好話沒有。此時的親言密語聽起來如此令人心酸,那種滋味,好像逾越了萬水千山跋涉過千難萬險終于來到他面前,卻發現彼此之間仍隔著一條最終也邁不過去的鴻溝。
凌河喉部輕微滑動,但主意篤定而清晰:“我是說,永遠的‘離開’,你與你那位干爹分道揚鑣,無論這個人將來遭遇生老病死、禍福窮奢,無論最后是怎樣結局,你跟他分開,我們兩個在一起,你愿意嗎,小刀?”
他已經將兩人之間關于麥先生的一切齟齬自動跳過去了,麥允良根本不算阻隔兩人緣分的障礙,那件案子可以預見會以雷聲大雨點小的方式快速了結,實在不值一提。
嚴小刀緩緩起身,兩人親密貼合的肢體驟然分開:“你打算怎樣?……你打算怎麼對付戚爺?”
“你不會答應的,即便為了我。”凌河臉色驀地冷下去,也沒有太失望,一切皆在預料之中。
嚴小刀一句話干脆地反駁:“凌河,你會為了我,放棄你現在正在實施并且準備要做的一切嗎?……你也不會。”
凌河,你當初搞垮渡邊仰山的家族企業,鯨吞其大部分財產,難道只是正義感爆棚為了收拾教訓一個猥瑣人渣?不是。你凌河才不會有那些閑情逸致,你從來不管真正的閑事。渡邊的財產應當也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資金,這筆錢你是一定有所用處并且有你的籌謀和野心,你也是心無旁騖目標明確,我猜的對麼?
你會放棄你想要做的一切嗎?放棄與戚爺或者周圍任何人繼續做對,就此收手,就為了我?
你也不會啊。
嚴小刀心如刀割。
凌河仰臉望著他,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小刀,你最尊敬崇拜愛戴的這位干爹,其實藏匿多年不敢對你道出實情,他其實是個雙手沾血足以被處以極刑的罪犯,甚至他當初為你贖身的五十萬都是不清不白的不義之財,是一筆贓款……你愿意重新考慮我方才的提議麼?”
凌河捏住小刀的手腕,留戀那跳動有力的脈搏,似是做著最后的掙扎努力。
“戚爺把我養大,我吃了他十多年的飯,你讓我怎麼選擇?……我難道去公安局檢舉揭發他?”嚴小刀輕聲反問。
凌河:“……”
嚴小刀臉上沒什麼表情,千帆過盡歸于平靜后徒留一層淡淡的難過。或者說,他也不笨不呆,這些日子從凌河口中積攢的細碎點滴,讓他猜測到許多可能性。
那些過往的恩怨像一座大山壓得他時常喘不過氣,只是他從不自怨自艾。
“凌河,我明白你的意愿,但我沒辦法幫你做那些事。
“背信棄主,見色忘義,反咬一口,恩將仇報,我做不到。
“現在我再拿出五百萬、五千萬還回去,也不可能抵銷當初干爹救我一命的那五十萬。你要我怎麼做?如果那五十萬是不義之財,這就是老天當初判我命數該絕,當初就不該贖我,莫名讓我多活了十五年,我再把這條命還給他就是。”
……
背信棄主,見色忘義,反咬一口,恩將仇報,他嚴小刀一定做不到。
這人如果當真這樣做了,這一刻將愛人攬在懷中纏綿,情欲燒身就反了戚寶山,那就不是嚴小刀了那是三姓家奴呂布,也就不是凌河此時此刻癡心糾纏這樣欲罷不能想要得到的一個男人!
聰明絕頂善察人意如凌河這般,當初在回馬鎮武平村嚴氏宅邸二層小樓上與某人夜訴衷腸,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他與嚴小刀之間不可能的。他自從認識了小刀,這些日子里每一分鐘每一個眼神動作,對這個人所下的功夫、所花費的心機,全是白費。
他對嚴小刀再用心,也不過是如今富貴通達之后聊以娛人的錦上添花,歲月靜好時享受的一點風花雪月。戚寶山那老家伙,是在嚴小刀人生絕境時的雪中送炭,知遇之恩堪比伯樂相馬、慧眼識珠,這是使多少心機都換不來的——因為凌先生你來晚了!
戚寶山用區區五十萬就買斷了嚴小刀的后半生,這人眼光太毒,這筆買賣太賺了。
人生相見恨晚就是這樣。
為什麼他先認識得你,而我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