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盆臟水來自戚爺。他不敢質疑干爹在騙他,但圈內的風言風語懷疑凌煌就沒有死,凌煌與兒子之間“不干凈”。
第二盆臟水來自麥允良。麥允良當真不像在編故事說謊,這人在茶坊里自始至終都瀕臨崩潰狀態,身體一直痙攣。以嚴小刀可算豐富的江湖經驗,麥允良應當患上比較嚴重的抑郁癥了,這要是裝的編的,演技就太高超。麥允良沒這個演技,也不會有人搭上自己和家庭的雙重人格名譽編出這種故事博人同情。
他心里非常清楚,凌河是有秘密的,凌河的家世和父親是有問題有內情的。
凌河有兩幅面孔,有時性情孤僻乖張不近人情,這一定是有緣由的。
凌河只提過少年時代出外留學,但究竟留學幾年,是否在內地生活過,跟誰一起生活,這些背景嚴小刀其實一無所知,也從不刨根問底。
在他的觀念里,鐘情就是鐘情,鐘情不論家世門第。
他腦海里印象深刻的,就是凌河對他說過的許多話。
凌河開心像孩子似的說,“我個子比你高,我摟著你才合適。”
凌河夜深人靜與他目光交匯時說,“允許你點播,我教你彈曲子。”
這些是演技?
嚴小刀閉上眼回想,身邊這人雖然演技實力一貫精湛,偶爾的偶爾真情流露時,彼此之間情誼就是真實的。
他在路邊小店買了一根夾心大糖葫蘆,就坐在馬路牙子上,任憑冷風和塵土掃過他的風衣后襟。他擼著紅果豆沙和橘子,大口大口咀嚼,舔到嘴角的糖渣,確認這玩意還是心目中那個味道,偶爾夾雜一些粗糲異物口感但本質酥軟香甜。
第三十四章 情之所至
晚上, 嚴總回家比平時晚很多, 回來就已經是全樓兄弟們例行熄燈睡覺的鐘點。
他們這座院落很大,嚴小刀住的這是主別墅,樓下兩個房間睡了四名小弟。主別墅旁邊還有一棟加蓋的副樓,也能睡七八人。平時就是十幾個男人混住。
嚴小刀刻意耗到了晚飯和飯后娛樂時間結束,避開所有不必要的糾纏。心有些疲憊, 不想聽不相干的人在他眼前打趣聒噪他與凌先生的關系, 平生頭一回覺著, 這單身漢“集體宿舍”嫌太擠了。
通往起居間的露臺上似乎有人影, 再仔細一看,就是那株鵝掌楓的樹影, 從春至秋將落葉飄得四處都是。
勤快的寬子從樓下臥室探出個腦袋,亂發顯示睡意, 被嚴小刀做了個“噓”的手勢趕回去睡覺。事實上, 今晚的背景音催眠曲非常高級,都不是唱片錄音,而是現場演奏,是他們這樓的御聘專屬琴師用施坦威彈出來的。月光流水,一地春紅,整棟別墅內飄蕩著妙不可言的鋼琴曲。
起居間正中擺放著華麗的三角鋼琴。彈琴人的背影安靜優雅,從背臉看去脖頸至脊背一線的弧度完美,襯衫下勻稱修長的肌肉最終都收攏至柔韌的窄腰上。風流的氣度倜儻的身姿都像是從云端步下,這不是凡塵……
熊爺和三娘都變得安靜了,被琴聲調教得走路姿勢拿捏起貓步,邁著文藝狗的步調,四只肉掌輕拿輕放,而且秉承著一曲終了才能鼓掌的西洋演奏會禮儀,不到曲終絕對不敢汪汪亂喘,曲終了才敢跑過來與主子爺親昵磨蹭。
嚴小刀將西裝外套留在沙發上,走過去,坐到琴凳空著的一側。
位置就是給他預留好的,專等他歸來。
“對不起啊,回來晚了。”嚴小刀將雙手放在琴鍵上,隨便敲幾個音,太安靜讓他受不了。
凌河淡淡地一翻眼皮,話里有話:“回來睡覺就好,不然別墅鬧鬼。”
嚴小刀問:“我是辟邪的門神啊?”
凌河揶揄他:“你比門神長得俊多了,但辟邪的功能類似。”
兩人并沒有約好,但雙雙把姿勢擺出來了,興之所至,又來了一曲熱烈高昂的四手聯彈。
嚴小刀感慨道:“一屋子人都甭睡了。”
凌河特別不講理:“管他們睡不睡?咱們彈咱們的!”
凌河從網上訂了一堆琴譜,快遞來的。都是初級中級課程材料,顯然是給某位大齡初段選手準備的。凌河將琴譜教材拋給他幾本,眼神示意,老板您點播時間到。
嚴小刀的心情一頁一頁隨著琴譜書頁不停翻過,白花花地帶著跳躍的音符,水銀瀉地一般,他突然望著對方的眼:“我今天中午在咖啡館遇見麥允良,跟他聊了幾句。”
凌河臉上毫無訝異,每一絲情緒都隨著細長的鳳眼與黛色眉峰緩緩流入額角發簾下面:“你隨意跟誰聊,不必向我打報告。”
嚴小刀低音輕緩:“就匯報一下,不瞞著你唄。”
凌河冷笑一聲,一記無形的刀剖開談話實質:“嚴總,你有什麼事想問我吧?不必拐彎抹角,你問。”
這就是凌式風格,就這麼咄咄逼人不給彼此留個轉圜余地,毫不遮掩其個性鋒芒和讀心之術,都懶得跟你兜圈子虛與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