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寶山取得了嚴小刀的下落,立即馬不停蹄驅車去了煤山。
用嚴媽媽當時話講,這個認來的干爹,是真念舊情,真仗義!戚寶山的豪車爬上煤山山腳,下車吩咐保鏢把礦區的負責人拎過來,直截了當地問:“嚴家那個男孩在哪?把人弄出來,我現在要帶他走。”
那礦區老板從眼前人的作風派頭已辨認不出當年擺攤賣鞋小販的痕跡,可還是那句話,我們礦上有合同在身的礦工,能隨便讓你帶走啊?他活兒還沒完成呢!
戚寶山罵道,合同個你媽X,把十二三歲孩子拘禁在這萬人坑里給你們當苦力使喚,哪天被你們虐待死了就扔廢井里直接填井,沒死的就一直用到死!你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這些吃人喝血不眨眼的狼心狗肺干的都是什麼行當,你們挖煤礦的都怎麼發的財!
那小老板看出這人來頭囂張,只得說,他們家欠高利貸了,拍拍屁股就走啊,錢還沒還清。
戚寶山問,欠你多少?
小老板伸出五個指頭。
戚寶山問,五萬?
小老板冷笑,五十萬!高利貸利滾利,就是這個價,他們家得還一輩子!
戚寶山回頭遞個眼色,保鏢從車后廂拎出一個紅藍編織袋,一捆一捆地數出五十萬現金,滿滿一堆錢,拍到煤山烏黑油亮的土壤上。
小老板這時才覺察不對,五十萬的現金也不老少錢,趕忙讓手下人去找嚴小刀在哪,在哪個井下,快去把那孩子提上來。
戚寶山手里揉著兩枚文玩核桃,慢條斯理地說:“我干兒子出來如果沒少胳膊沒少腿,我把人帶走,這袋子錢歸你。
如果少了什麼,或者命沒了,呵……這五十萬現金有多少片紙咱們數一數,我就把你們這幾個人削成多少塊肉片。”
嚴小刀從井下上來的時候,留著一頭刺短黑發,臉被煤渣和油污浸透都快認不出是本人,但那副落魄貧困的軀殼遮掩不住眉峰的英武之氣、眼底的清澈坦蕩,自幼是一身不低頭不服輸的很硬的骨頭,大家風范的氣度仿佛就與生俱來。戚寶山喜歡小刀,從骨子里欣賞,也得意自己識人的眼光,敬佩一個人不必介懷對方不過是個弱齡黃齒的小兒!
……
凌河那時笑了:“好一個義薄云天的戚爺,對你真是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嚴總,你將來,一定不能對不起他,一定不能夠背叛他啊。”
那笑容有幾分蒼涼悲壯的意味,視線似乎已經望到三春五夏之后、繼往開來的后半生。說話間凌河自己胸口陣痛,比直接吸干一管尼古丁還要疼,渾身浸在一片失望和冰冷的寒潮之中。
放任自己走得有點遠了,動了心才會感到痛苦,今天知道完蛋了。
在這晚之前短暫而旖旎的相處相交,某些蠢蠢欲動不可告人的甜美味覺,都像是留在人間的一場幻夢。如今,兩人又都重新墮回到鬼蜮結界。這就是兩個平行的世界,現在一場夢醒了。
嚴小刀也看出凌河情緒不太對。
每一回言談提到戚爺,凌河都會變臉色。這很正常,在所難免,畢竟兩家是傳聞中的“有仇”。
嚴小刀有意緩和氣氛,笑著自嘲道:“那時是我命不該絕,或者是戚爺看走了眼,瞧上我了。
他就是迷信鎮上那個半仙道士算的一卦,認為是我幫他這輩子時來命轉、運勢亨通。前兩年那個道士羽化歸天了,他專門帶我回來祭奠,為那道士開壇誦經、坐蓮招魂,頗費了一番心意。”
凌河也笑道:“戚爺有情有義,有江湖中人風范,以前是我不了解他,我太小看他了。”
兩人似乎又都恢復暢快健談的氣氛。凌河望著嚴小刀:“嚴總,我忘了問,您今年貴庚?”
嚴小刀道:“二十八。”
嚴小刀順勢探詢著問:“你?”
凌河翻了翻漂亮的眼皮:“說過了我今年高考。”
嚴小刀埋在棉被中的笑聲沉沉的:“你高考過嗎洋學生?你念的是美帝的高考吧!”
凌河的笑聲帶著與生俱來的自矜和傲氣,突然又另起話題:“所以說,嚴總,你干爹是在約莫十五年前,突然在南方發了一筆橫財,揣著大包現金回來找你,從此財運亨通富甲一方。他白手起家,當初做的什麼一夜暴富的買賣?”
嚴小刀微摸一愣,坦率地答:“當時我年紀不大,聽說趁著那年代法律法規不健全,倒騰走私服裝電器摩托車貿易之類。過去這麼多年,就沒再細問。”
凌河很輕易就放過這個問題,微微一笑,卻笑得倆人身上這床被子都震顫起來。
凌河突然整個人滾過來,湊近嚴小刀,鼻尖幾乎頂上鼻尖,將一雙細長俊逸的眼睜大,說了一句枕邊悄悄話:“這可真是一段傳奇人生啊,命運的起承轉折和悲歡離合都無可復制,簡直不可思議!嚴總,你掂量著看,是一個擺攤賣鞋的販夫走卒在十幾年前一夜間暴富更合乎常理,還是我凌家豪門富賈一夜寒風緊大廈頃坍塌、從金銀滿箱轉眼間就敗落成路人皆可詆毀誹謗的囚徒乞丐更加合乎常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