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河做渡邊仰山的階下囚時一身狼狽骯臟惡臭,況且能讓閱人無數的簡銘爵驚嘆“花魁”,讓嚴小刀默認“傾城絕色”,如今刷洗干凈、煥然一新的凌公子,在這區區小島一塊彈丸之地,得是何等風流惹眼的人物!
嚴小刀是弄來一張輪椅的,緩緩推著凌河往碼頭走去,也不用刻意招呼熟人,路上眼瞧著都是對他們頷首哈腰殷勤客套的人。
嚴小刀身體和精神上仍是繃緊的,一刻都不敢放松,眼觀六路,瞄著四周保安腰間的槍支軍火。凌河側過頭對他淡淡地吩咐:“不用擔心,大著膽子推著我走你的。”
嚴小刀壓低聲音,只讓身前人聽得到:“渡邊那老家伙應該還躺在病床上,只擔心其他幾個,或者還有來路不明的。”
凌河反而十分輕松,仰臉探尋瞅著他:“嚴總,倘若今天是你做活兒伏擊某人,你會選擇在這島上現在下手,還是等到了那‘云端號’之上,再暗中動手?”
嚴小刀不假思索坦白回答:“在船上動手。”
凌河心領神會地笑了:“這就對了麼,在歸程途中船上動手伏擊我們,成功率更高,順便還能將你我的尸首扔進大海,直接葬身魚腹,處理垃圾的繁瑣都省了,骨頭渣都找不見,境外三不管地帶也無人細察,我說的對吧?”
嚴小刀:“沒錯。”
凌河悠哉閑哉地坐于輪椅上,就是來走秀觀光的,沒有任何佝僂猥瑣的病姿或萎靡不振的神態,微風拂過半長黑發時整張臉像鍍了一層光,眉眼末梢染著從天邊云端泄下的紅霞,眼如綠玉,容光煥發。
而且,他穿的是嚴總之前穿過的一身衣服,許多人看出來了,這顯得極為曖昧,完全腦補二人是從一個被窩筒里鉆出來的。
嚴小刀之前去靶場跑馬射箭,穿過一身便裝馬褲長靴,寬松的麻布衫這時套在凌河上身,下身是煙色馬褲,一雙褐色長靴。兩人身段差不多,嚴總是“脫衣有肉穿衣顯瘦”的標準北方爺們款型,而凌河手腳修長更加顯瘦,愣是將襯衫長靴穿出個空芯兒晃蕩、衣袂飄飄的瀟灑感。
兩人一前一后,活脫脫是用迫人的氣場在人叢中開辟出一條路來。嚴小刀推著凌公子,一點不像推個殘廢,簡直像推出來一位隱世高人,一代宗師出山來了,隨時準備起手抬式大殺四方。
凌河一路向后仰靠著,一手敲著扶手,在碼頭海風拂面時瞥見船舷上站著姓游的那位大爺。游公子一副茶色鏡片之后,眼神仍然帶有乖張的戾氣,褐金色腦門泛著光澤,一聲不響盯著他二人看。
凌河毫不在意,云淡風輕地對嚴小刀說:“上船吧,走你的。不必擔心游先生,他不敢,他對你一定是瞻前顧后,投鼠忌器。”
嚴小刀哼了一句:“借你的膽。”
凌河明快地笑出聲:“哈哈,嚴總,我凌河是單人獨斗沒依沒靠,你是嗎?你雖然單槍匹馬但你后面有人,你背后靠著一棵參天的大樹,任何人與你嚴總打交道,總要計較個你來我往。與你作對就是與戚爺為敵,讓你難堪就好比往戚爺臉上啐口水、打耳光,做這些事之前他們能不掂量麼?游灝東色厲內荏欺軟怕硬,我賭他怕你,他就是不敢!你就只管照應我上船,他以為你后面還有大招,就更不敢輕舉妄動,咱們膽子越大他越是要逡巡遲疑首鼠兩端。
他又猜不出戚爺到底安排了幾路人馬,自然就什麼都不敢做。燕都大劇院的經典言派名段《空城計》,你不會唱還沒聽過麼?”
“……你會唱啊?”嚴小刀發覺凌河講的每一句話都在情在理,戳人暗穴,與他許多想法不謀而合,有時簡直是與他內心吐槽節奏暗合的提詞器,讓他無法反駁。
凌河難得有雅興跟嚴小刀閑扯,仰起臉笑說:“我還學過幾句,改天給你唱,如果你能保我活著出去。”
重回“云端號”之后各家主仆收拾打點、零碎拼湊出的時間掠過不提,在回到艙室時出了些小矛盾。
賓客們原裝原路地回船,當然仍是各回各的客艙,他們的船票是往返VIP接待。
嚴小刀身邊多出來一個人,凌河是個額外的人數,半道以非常途徑“搭乘”了這條船,他現在就沒地方睡了。他若是有地方睡,嚴總就沒地兒躺了。略顯逼仄的艙室里,嚴總也不能摞在凌河身上睡。
凌河推著輪椅進艙轉了一圈,頓覺空間狹小、天花板也太低,他一進來,嚴小刀都進不來了。
“確實小了點,我睡地板。”嚴小刀略感抱歉,但他又沒有插科打諢向公子爺哭窮的習慣。
凌河可并不體恤嚴總的一片孝心,詭秘地沖他勾了勾手掌。
嚴小刀彎下腰,雙手撐在這人輪椅扶手上,做洗耳恭聽狀。
他是個很隨意的動作,然而撐下來再一抬眼,卻又迅速垂下眼皮回避。凌先生就是那種,遠遠一眼望過去就被吸住視線忍不住想要移步近前細看的人,一旦真的移近了,這人好看得能將人全副意識吞沒……嚴小刀不喜歡這種肢體感官和神經中樞不太受自己控制總要發癡走神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