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用透明塑料袋做成的簡陋水包,一咬就破。
水包綻裂時一股腦潑灑在那人臉上,兜頭蓋面,也不知有多少流進嘴里,還有多少嗆入肺泡。浪頭水花打過來時那張驕傲的臉孔也無能為力地重新墜落到水中,嚴小刀發覺那人下半身使不上一絲力氣,很有存在感的一雙長腿,如同兩根礙事的廢柴就那樣漂著,只用兩手嘗試抓住鐵鏈往上攀,哪里爬得上來?
嚴小刀又吊了一塊蛋糕和一個檸檬水包,能吃到多少是多少,他也真是盡力了。
這次灑得更多,還逼得那人嗆了一口咸海水,差點把肺咳出來。看起來額頭脖頸青筋都繃緊跳凸,也確實挺可憐的。
嚴小刀隨手打了個抱歉無能為力的手勢,底下瞪著他的人露出三五分的怨怒和悲憤,就是在埋怨他,“這麼笨你還不如不來!”
這一瞪氣勢不小,嚴小刀支撐腳直接打滑,一下子脫離控制,繩索巨大的離心力將他拋出去,又悠回來,后背撞上鋼鐵的船舷,撞得他在黑暗中眼前自帶起一圈飛舞的光弧……
這回是下面人圍觀上面人掙扎喘氣。英俊的男人微微搖頭,送給嚴總一個大白眼。
攀巖走壁爬上爬下這事,真不是咱們嚴總擅長。術業有專攻,每人有所短長。假若他要做的是將腳下幾根鋼索就地斬斷,把那鐵籠子徹底拋到海底喂魚,這事對他非常容易,手起刀落。然而要他將籠中人搭救上來,這根本不可能,他也沒有三頭六臂。
嚴小刀辦件好事并不圖回報,他就為留這人一口活氣,談不上更深一層悲天憫人之心。
他面對的恐怕也不是個溫言悅耳知恩圖報之人,此刻大概身陷囹圄脾氣不爽,沒給他一絲好眉好眼。
那眼神與海水一樣黢黑冰冷,兩片薄唇透出幾分鄙夷和刻薄,隔著水霧都掙出一身壓不服的傲慢。
美而凌厲。嚴小刀莫名被震了一下。
光線下那眉眼閃出些綠瑩瑩的玉石之色,他估計自己是眼花了,漁燈下泛出光芒的海水才應是墨綠色的。
……
進入下一個白日,游輪甲板恢復一片對酒當歌的祥和氣氛,樂曲和陣陣歡歌媚語從臨近中午開始緩緩攀上十層的客房樓頂,融入露天咖啡屋悅耳的小提琴曲中。
嚴小刀一路打著大哈欠,甩著腕上金表抖著西褲褲腿,跟梁有暉抱怨昨晚樓上劇場動靜太大,讓他沒睡好:“簡直像是一群人在集體開炮!”
“就是在集體開炮啊!”梁有暉意有所指。
嚴小刀唇畔擎著淡笑,眼光不明不暗:“你昨晚跟那一群掛牌的富士山歌舞團浪了一宿?在我樓上的劇場里叮叮咚咚載歌載舞的,有沒有你啊?”
“啊?沒——有——”梁有暉掛著面子不好意思承認,他昨晚被那個叫鳥純一郎的男妖精在房間里纏住了。他直覺嚴小刀不待見渡邊仰山的妖精軍團,嚴小刀簡直令他又敬又愛又怕,明明近在眼前,想親近都找不到一條捷徑門路。
手捧托盤的服務生從甲板上炫技一般旋過去,嚴小刀隨手拿了一杯新調的青瓜片檸檬冰水。
他拿到手里才發覺……不由地心里一動,趕緊嘗了一口,淡不唧的,真沒什麼好味道。
遠處,大后方位置的船舷處,兩名皮膚黝黑的東南亞島籍工人,拎過沖洗甲板用的水管子,一直拖拽到船舷之外,水管朝下噴著什麼東西,然后發出放肆的大笑。
不知情的賓客根本不會特別注意到船尾水里拖著個東西。
嚴小刀知道那些人拿水管在噴什麼,那是帶著羞辱和幸災樂禍心情的嘲笑。
雖然心懷不快,人叢中他沒有動作。涼水管子至少能讓人神經元清醒,還能喝上幾口水,不至于在正午強烈的日照催磨之下渴死……
很快地,這天正午,他們終于到達的航線最遠一站,擁有天堂般勝景、披著風華絕代面紗的伊露麗芙島。
臨近島嶼大多已經過度開發,被熙熙攘攘的國人旅游團占據,熱鬧得如同國慶七天長假去游九寨溝,基本相當于一處風景比較優美的菜市場,令人了無興趣。唯獨這個伊露麗芙島,單獨劃成一片地界,盡力維持著安靜原始的海島容貌,卻又在度假設施氛圍上極盡尊貴與奢華。
這座島就是私人開發留給貴客們獨享的,平民游客又被排斥在外了,這樣才能顯示出島嶼的裝逼檔次,才能招徠上流社會的另眼青睞。
嚴小刀關注著某件事,當然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碼頭工人在某些辦事人員的指揮下,開始卸貨,將那用破黑布囫圇罩著的籠子運上了岸。
嚴總步履瀟灑,大步躍過踏板的同時,從碼頭上穿著圓領白衫、領口帶有刺繡的迎賓小哥手里抽走一張旅游推介手冊,翻過那些花花綠綠無用的娛樂廣告,找到最后一頁關鍵信息,島嶼開發商公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