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得昏天黑地的時候,他天天都想一頭扎進溫柔鄉里休息個肉酥骨爛、終日不起,然而好不容易過上夢寐以求地日子,他又快要閑出毛病來了,一天到晚沒事干跟家里那只嘴碎的賤鳥互相折磨,把那八哥折騰得形銷骨立,恨不能自絕于人世。
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是要睡硬板床的,一身賤骨頭,錦繡從中躺久了腰疼。
終于,連皇上都看不下去了,在臨近冬至的時候,把顧昀放出來上朝了。
那天正趕上他第二天要休沐,顧昀從早朝開始就有點提不起精神來,晚上也沒睡好——雖然他頗為自制,不至于翻來覆去,不過長庚還是一聽就知道他沒睡著——顧昀沒睡著的時候為了不吵他,總會下意識地把呼吸壓得又低又綿長,有時幾乎聽不見。
長庚問起,他也不說,問急了就開始胡說八道,反正以顧某人的油嘴滑舌,但凡他不想說的事,用錐子撬都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大梁朝除年節之外,正三品以上的重臣日常都是輪流休息的,以防萬一出事找不著能負責的人,因此雖然顧昀趕上這一天休息,不代表偷偷遛出宮夜宿侯府的皇帝陛下也能休,新政伊始,長庚手頭一大堆事,他還是要清早起來趕回去干活。
然后他發現顧昀也是一身打算出門的裝扮。
“這麼冷的天多穿點,”長庚隨口問道,“對了,你干什麼去?”
顧昀正經八百地胡扯道:“去郊外遛遛馬。”
長庚抬頭看了一眼外面嗷嗷嚎叫的西北風,又看了看顧昀重傷初愈明顯沒什麼血色的臉,皺了皺眉:“什麼?”
顧昀瞥開視線,看天看地反正不看長庚,拒絕交談。
長庚來不及在侯府對其展開嚴刑逼供,只好臨走的時候匆匆忙忙地沖霍鄲使了個眼色。自從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侯爺病骨支離,被陛下親自背回來之后,霍鄲就果斷變成了一枚吃里扒外的眼線。
顧昀耳目不便,一時半會沒能察覺到自家后院多了個叛徒,等長庚出門,他才鬼鬼祟祟地披上外衣,吩咐下人備了輛十分低調的馬車,只帶了個霍鄲,多余的侍衛都沒用就出了門。
霍鄲:“侯爺,哪去?”
顧昀含糊地哼唧了一句什麼。
霍鄲:“侯爺,您牙疼啊?”
顧昀:“……”
霍鄲難得看見他一臉“難言之隱”的模樣,心道:“難不成這是要背著陛下去尋花問柳?”
然而看顧昀那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似乎又不像是要出門尋歡作樂的。
倆人大眼瞪小眼良久,車簾里灌進來的涼風把暖爐都給吹熄了,顧昀才終于從牙縫中擠出仨字:“護國寺。”
霍鄲:“……”
他震驚地想:“我家侯爺早晨起來指定是吃錯藥了!”
顧昀憤怒地摔上車簾:“看什麼看,還不走!”
顧帥在北疆的時候,曾經暗暗許過愿,想著如果長庚身上的烏爾骨真有解,他就去護國寺上一炷香,不過一直未能成行。
這白眼狼當時或許有幾分虔誠,等時過境遷,早就忘恩負義地把佛祖拋諸腦后了。
這一陣子卻不知怎麼的,顧昀夜里接連做一些古怪的夢,夢見一排光頭和尚整整齊齊地沖著他念經,那一片腦袋锃光瓦亮,往一個方向搖晃,阿彌陀佛地他第二天起床都還在頭暈,這麼連著念了三四天,顧昀總算是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當年發下的“宏愿”,明白了這群禿驢為何而來。
于是趁著休沐,他要萬般不情愿地前往護國寺上一炷香。
趁著寒冬臘月、非年非節的日子,山寺里訪客稀少,顧昀急匆匆地趕了個大早,做賊似的悄悄潛入護國寺,此時,山間迷霧沒散,石階上掛著一層露水,周遭一片幽靜。顧昀卻一點也欣賞不了,只低頭走路,腳步飛快,趕投胎一般地風馳電掣拾級而上。霍鄲生怕他摔著,心驚膽戰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半個時辰的山路,倆人不到一刻的功夫就走到了頭,轉眼已經到了香殿門前。
霍鄲急喘了幾口氣,戰戰兢兢地問道:“侯爺,咱們來這干什麼?”
顧昀一腦門官司,咬牙切齒道:“上香。”
霍鄲:“……”
他還以為這位爺這般來勢洶洶,是專程來討債尋仇的。
護國寺中僧人們的早課已經開始了,晨鐘聲聲,香殿中蒲團擺放儼然,旁邊有個素色僧袍的和尚正背對著正殿敲木魚,默默念經。
顧昀目光四下一掃,見遠近無人注意到他,便飛快地躥進香殿中,捏著鼻子抓了一把銅錢碎銀扔進功德箱里,然后十分嫌棄的拈起兩根香,一抖手腕點著,伸長了胳膊,盡量讓那香煙飄不到自己面前。
顧昀拈著香,抬頭掃了一眼面前的金身佛像,心道:“我要拜這玩意嗎?”
然后他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做出了決斷:“去他的。”
他連個拜的姿勢也沒有,紆尊降貴地沖那佛像一點頭,仿佛已經算是給足了佛祖面子,迅疾無比地將手里的香往香爐里一插,轉頭對霍鄲道:“上完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