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一把拽下他的手,慌亂地扣在掌中,救命稻草似的拼命地捏著,只是喘得說不出話來,額角太陽穴上青筋憋得起來一片。
顧昀將他帶到這麼大,從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心疾喘疾,當即叫道:“軍醫呢,來……”
門口待命的親衛一聽,剛探進頭來。
長庚從嗓子里擠出幾個字:“出去!別過來!”
親衛不明所以,然而不敢有違圣命,慌忙退了出去。
顧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長庚雙目充血,瞳孔仿佛有分開的趨勢,卻又好像被一根針穿在了一起,黏連在一起,他緩緩地轉向顧昀,顧大帥已經硬著頭皮做好了被他發作一通的準備。
可是等了半天,長庚卻只是緩緩地問道:“我要是來得再晚一點,是不是就見不著你了?”
顧昀:“……”
“我遠在京城,聽他們大呼小叫,然后滿心歡喜地等你回來,想給你看馬上就要連上的蒸汽鐵軌線,想跟你說好多話,想把那根破衣帶給你重新縫上,然后呢?”長庚輕輕地問道,抓著顧昀的手緩緩地收緊,抬到自己眼前,他低頭看著顧昀那只蒼白的手,“我還能等到你嗎?”
顧昀心里好像被鋼針一捅而穿,一下就詞窮了。
“我恨死你了。”長庚道,“我恨死你了顧子熹。”
這句話從顧昀第一次將他丟在侯府,一個人偷偷跑去西北的時候,就一直伴隨著頻繁發作的烏爾骨壓在他心里。
而今,漫長折磨的治療后,烏爾骨去了大半,再也無從壓制,終于被他說出來了。
長庚忽然之間就崩潰了,他從那條自幼選擇的“只流血,不流淚”的路上短暫地游離而出。
方才還擲地有聲與諸將同在的新皇陛下在帥帳中痛哭出聲。
☆、第128章
顧昀語盡詞窮,有心想張手將抱過來,拉了兩下沒拉動,只好默默地坐在一邊不敢吭聲,等長庚把十多年的委屈一口氣都哭出來。
然而新皇恐怕是命不好,哭一場都不能哭個盡興,還沒等他哭到筋疲力盡,外面便響起了一聲炮響,整個中帥帳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接著是巨大的鷹翼劃過天空的尖鳴由遠及近,長庚只來得及背過身去,一個鷹甲傳令兵便闖了進來:“大帥,鐵柵欄破了,西洋已入包圍圈!”
顧昀的指尖上還沾著長庚的眼淚,他不動聲色地將那根手指收緊了手心,淡定地點了點頭:“知道了,按計劃壓住了就是。”
傳令兵腳尖堪堪觸了片刻的地,轉身又飛走。
長庚這才轉過臉來看著他,臉上淚痕未干,怎麼看怎麼委屈,顧昀最受不了這種表情,當場滾地繳械,柔聲哄道:“長庚來,我給你擦擦眼淚。”
長庚:“你的花言巧語呢?”
顧昀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從善如流將聲音壓低了些許:“心肝過來,給你把眼淚舔干凈。”
長庚:“……”
他一時有點氣蒙了,沒接上話。
可是就麼一愣神的光景,顧昀居然吃力地扶著床邊爬起來了,他腰上幾乎吃不住力,起來的時候腿間的鋼板重重撞在了小榻邊上,脖筋從領口的繃帶中突兀地立起,披散的頭發越過肩頭,穿過琉璃鏡的長鏈。
長庚:“你干什麼!”
他一步上前,想伸手按住顧昀,顧昀卻順勢將他摟了個滿懷。
顧昀這麼一動,額角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大半身體的重量壓在長庚身上,呼吸些急促,身上硌人的鋼板格外礙事擋在兩人中間。
他舒了口氣,輕輕地閉上眼睛,撫過庚緊繃的脊背,低聲道:“給我抱一會,太想你了。然后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好不好?”
長庚剛剛平靜的鼻子瞬間又有點發酸,不受控制地攬住顧昀的腰,感覺他余出來的衣帶絕不止信中夾雜的短短一截:“我……”
他剛說一個字,聲音很快淹沒在了一陣喪心病狂的炮火聲里,再次被打斷。
顧昀微微側過臉,在他臉上親吻了一下,居然真的說話算話,順著他方才的淚痕一路流連下來,最后停留在了略帶淚水味道的嘴唇上,長庚的嘴唇一直在顫抖,不知是疼是氣還是激動的,顧昀停頓了一下,舌尖撬開他的唇縫。
長庚扶著他側腰的手驀地收緊——
……可惜還沒嘗到甜頭,外面又一聲刺耳到半聾都能聽見的鷹唳。
長庚:“……”
這還有完沒完了!
兩軍陣前,那麼多精兵良將,整個大梁新生代的名將幾乎都聚集在這一戰里,這幫混蛋玩意非得什麼事都來帥帳請示下嗎?
這種時候,陛下居然一點也沒考慮他在炮火喧天里拽著四境主帥連哭帶鬧偷情什麼不對。
玄鷹飛奔進來:“大帥,西洋均見勢不對,正準備溜了!沈將軍用海烏賊截住了敵軍主艦,何將軍問大批玄鷹何時出動?”
顧昀輕輕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再等一等,等他們主艦放出殺手锏的時候。”
玄鷹忙應了一聲,轉身呼嘯而去。
剩下兩人頗為尷尬對視一眼,長庚心跳還沒平復下來,無奈極了,只好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
他半扶半抱地將放顧昀放到了榻上,拉過毯子蓋好,從懷中取出顧昀寄給他的一小截衣料,又從荷包里摸出針線——線的顏色都是和那塊青色布衣搭配好的,可見是有備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