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還沒來得及聽說京城里那個石破天驚的大消息,只哭喪著臉小聲“嚶嚶”道:“殿下。”
長庚惡狠狠地瞪著他:“我讓你來替我照顧他,你還干脆對他言聽計從了?敷衍我敷衍得一套一套的!”
曹春花用顧昀的臉做出了一副賴皮的苦相,看得長庚胃疼地別開了臉,實在不明白此人數次潛入敵陣,到底是怎麼才能不被人家看出來。
“將在外……這個君令也得有所不受嘛,”曹春花一邊領著長庚磨蹭,一邊在他耳邊小聲道,“沒有大帥首肯,我我我我就算想傳什麼消息也傳不出去啊……”
長庚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算是放過了他這一回,又問道:“你們這又唱了哪一出?真假元帥?”
曹春花心里七上八下的,哼哼哈哈地胡亂敷衍一通,一邊應付著長庚,一邊偷偷往沈易那邊瞟。他這邊拖著長庚,沈易那廂就趁機溜回帳中,倆人在自家營地里跟調虎離山似的,一個人心驚膽戰地拖著“敵情”,一個人飛快地沖回帥帳報訊。
眼見沈易已經掉頭沖回中軍帥帳,曹春花才小小地松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放到底,便冷不防地聽見長庚一字一頓道:“你看誰呢?”
曹春花:“……”
長庚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一把甩開曹春花,他在兩江大營中待過一個多月,一眼掃過去就找到了中軍帥帳,大步走了過去。
“殿下!殿下!”曹春花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長庚的袖子,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殿下,您一會……一定要冷靜。”
此時,沈易已經驚慌失措地跑到了顧昀面前,活像是讓西洋教皇開著大海怪給攆回來的:“子子子……子熹!”
何榮輝納悶道:“季平老兄,你怎麼漏氣了?”
沈易顧不上跟他一般見識,撲到顧昀床頭,上氣不接下氣道:“你家小殿下來了,你你你……”
帥帳中眾人還沉浸在“雁王居然登基當了皇帝”的震驚中,一時沒反應過來沈易口中“小殿下”這個陳年舊稱呼指的是誰。何榮輝和小蔡大眼瞪小眼,顧昀慢半拍地將沈易的唇語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難以置信道:“長庚?”
沈易如喪考妣地點點頭。
顧昀頓時失色,險些一躍而起……誰知有心無力,沒跳起來,他仿佛眠花臥柳時被老婆捉奸一樣,舌頭打結道:“床底下有地方給我躲一躲嗎?老何別擋道,閃開閃開……咳咳咳……”
顧昀情急之下,沒好利索的喉嚨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沒咳完,一陣幽幽的春風就從帳外撲面而來,吹拂過那又聾又瞎的人蒼白的手背,顧昀透過特質的琉璃鏡,隱約看見門口一個長身玉立的影子。
顧昀:“……”
滿帳一時悄無聲息,顧昀純粹是嚇的,其他人則是看見信筒中的“新皇”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震驚的。
只有那沈易不在狀態地打破沉默:“……這可不怪我跑的慢。”
何榮輝在西北的時候認識押送軍餉的雁王,第一個反應過來,開口道:“皇上?”
眾人如夢方醒,紛紛要大禮相見,長庚的目光沒離開顧昀,動作有些緊繃地一擺手,勉強撐著臉面道:“上回見面諸位還以兄弟相稱,不必這樣。”
沈易一腦門疑惑,看著長庚緩緩地走過來,甚至彬彬有禮地對他點了下頭,然后越過他來到塌邊,盯著顧昀,盯得眼睛疼如針扎,然而還是要看。
顧昀身上好多地方夾著鋼板,衣襟下的繃帶還帶著血跡,露出的鎖骨與手腕仿佛只有一層脆弱的皮包在骨肉上,嘴唇上連一線血色都沒有,臉上特質的琉璃鏡幾層鏡片,厚厚地幾乎糊住了他半張臉,另一只眼睛茫然對不準焦距,依然能看出不易察覺的緊張來。
長庚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坐在顧昀塌邊,替他拉了一下被角,瞥了一眼旁邊拆開的信筒令件,隨后對跟到了帳外的北大營統領吩咐道:“取虎符,告知蛟、甲、鷹、騎各路將士,說朕在此處,與諸位袍澤共進退,諸位必定戰無不勝。”
帥帳中眾將士靜默了一下,隨后不知是誰起的頭,三呼萬歲。
那聲音很快自帥帳中傳出,長了翅膀似的飛過整個駐地,數百年來,兩塊虎符頭一次出現在同一地點,仿佛定海神針一樣地戳在了獵獵軍旗之上,海浪與炮火全都不能撼動,而新皇縱然尚未正式加冕,已經第一時間得到了四境之將的認可。
西洋人強攻鐵柵欄的炮聲再起,顧昀不敢再耽擱,眾將軍很快魚貫而出,各司其職,紛紛領命而去,傳令官識趣地退至帳外,帥帳中終于只剩下顧昀和長庚兩個人。
最后一個外人離開的瞬間,顧昀正不知要說點什麼,長庚卻好像脊梁骨被抽調了似的,整個人原地晃了一下,險些癱下來,接著,他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像是疼極了,又像是喘不上氣來,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死死地咬住牙,脊背繃得像是要斷開。
顧昀嚇了一跳,忙撐起一邊的臂膀小心地按在他后背上:“長庚,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