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乾坤之下,周圍一圈大梁子民,居然沒有人扶他一把,真世家與假禁軍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天子摔了個憤怒的屁股蹲,輕蔑地冷漠著。
就在這時,一個禁衛模樣的人一路小跑過來,想必也是個冒牌貨,此人先看了李豐一眼,隨即又轉頭對方欽說道:“大人,亂臣賊子已經伏誅了!”
李豐的雙腿完全失去了力氣,他動作可笑地坐在地上,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太子呢?”
假冒的禁衛先是看了方欽一眼,得了首肯,方才小心翼翼地對李豐道:“太子……太子被刺客……呃,請皇上先節哀。”
李豐腦子里“嗡”一聲,炸了。
他胸口一陣冰涼,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口血已經嗆咳出來,李豐坐在地上,看著粘稠發黑的血跡順著指尖往下流,心里茫然地想道:“朕為什麼會這麼狼狽?”
方欽臉上猶豫的神色一閃而過,下意識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扶李豐一把,但到底還是沒有碰他,手伸了一半,又縮了回來,臉上的猶豫與不忍海潮似的褪去,他冰冷地說道:“皇上膝下并非只有太子,哪怕三皇子年紀尚幼,還有大殿下勤懇好學,聰明良善,請您為江山社稷保重龍體,以眼前要事為重!”
說完,他一手拽過手下捧著的“圣旨”,托到李豐面前:“請皇上過目!”
李豐揮手將方欽手中的“假圣旨”打到一邊:“你做夢!”
方欽沉默地抹了一把被假圣旨抽了一下的臉面,保持著跪地的姿勢,上身微微前傾,輕嘆了口氣,用一種十分和緩的語氣低聲道:“皇上,您龍體在我們手里,外面哪怕成百上千……哪怕北大營來了,也照樣誰也不敢動,今日這圣旨,您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皇長子有什麼不好呢?臣聽說他性情溫和內斂,頗有皇家風范,和雁王那個來歷不明的野種不一樣,這才是我大梁皇室應有的氣度,您不覺得嗎?”
李豐胸口劇痛,整個人如墮冰窟,透心涼,他急喘幾口氣,冷笑道:“然后呢?諸位愛卿必然不會等著朕秋后算賬,然后你們打算將朕怎樣?軟禁?還是直接殺了?皇后身體嬌弱不理事,大皇子母家滿門抄斬,無依無靠,天生就是個當傀儡的好料子……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盤!”
方欽不置可否地搖搖頭:“不然呢,皇上?太子不幸罹難,奸賊李旻也已經伏誅……哦,當然,您要是愿意,還可以下詔傳位三殿下。可是三殿下太小了,都還沒進學,您這樣豈不是拿祖宗江山開玩笑嗎?”
一個人身上,或許有千萬條禮教約束,看似綁得固若金湯,其實并沒有那麼結實,只要將廉恥放下一回、就越雷池那麼一步,往后便能無恥得海闊天空,再無禁忌。
至少方欽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
就在他微微走神的時候,地面忽然震顫了起來,一時間眾人都緊張起來——這種整齊的腳步聲明顯得訓練有素的隊伍才有,依照震顫來判斷,當中至少有重甲!
莫非是北大營?
方欽心里“咯噔”一下,這一段節外生枝他們計劃里沒有,恐怕是生了變!他當機立斷一擺手,幾個爪牙撲上來架住李豐:“委屈皇上護送我們一程了。”
幾個假禁衛前后左右地圍攏住李豐,夾著他往另一方向撤退,誰知剛剛轉過一個彎,開路的人就驟然停下——前方居然有一隊久候的禁衛!
他們到底是怎麼脫身的?
不……脫身倒沒什麼,雖然比想象中的快一點,但一旦宮里聽到風聲,禁衛立刻會傾巢而出,確實很容易壓住局面。
問題是他們都怎麼找過來的?
方欽一下懵了,驀地回頭,目光掃了一圈,發現方才那個跑來回報“雁王和太子都死了”的探子不見了。
有叛徒!
身后的腳步聲逐漸逼近,再一看,原來逼得他們慌不擇路的根本不是什麼重甲,只是一堆不知從誰家里拉出來的鐵傀儡!
方欽出了一身冷汗,驀地回過神來,知道他們這是落到別人的圈套里了。
然而事已至此,容不得他仔細推敲,他一把抓住李豐,用利劍抵著皇上脆弱的龍脖子,喝道:“誰敢動!”
皇上是個金貴物件,誰也不想擔個間接弒君的名聲,禁衛軍的腳步一時都停了。
方欽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這樣大逆不道,一時把自己嚇呆了,他喉嚨發干,劇烈地喘息了幾下,還不等從那一團漿糊的腦子里想出什麼對策來,亂七八糟的御林軍也終于慢半拍地趕到了,與此同時,九門外傳來一聲鷹唳,是北大營的鷹在請求通過禁空網!
只聽旁邊“噗通”一聲,一個黨羽竟嚇得跪下了。
方欽狠狠地將牙一咬,對隆安皇帝道:“請皇上命他們撤開。”
李豐狼狽不堪,兀自在冷笑:“做夢。”
就在這時,身后一只羽箭突然從后面射了過來,正好擦過方欽的肩頭,雖然并未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皮開肉綻的一瞬間那火辣辣的疼痛卻一下崩斷了方欽腦子里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