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心酸壞了:“行了,別說了,我知道。”
顧昀被他打斷話音,也不生氣,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自己笑了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了一會,他對沈易道:“固守一家一國,成一世名將,百年后老百姓會給你封神官立祠的,吃香火為生多好。”
沈易嘲諷道:“封你個什麼?反正門神已經有了,難不成窗戶神?床神?”
“都一樣,”顧昀低笑道,“反正他們不管拜……拜哪個廟,求的都差不多……呃,升官發財,如意姻緣……還有娃。”
沈易一聽,好,這不就是騙子、媒婆和送子觀音嗎?
他心里頓時更加悲憤了,一點也不想跟這種人為伍。
顧昀氣如游絲道:“沈大仙,把床頭盒里的笛子給我。”
沈易嘆了口氣,將他珍藏在帥帳枕邊的一個小盒子取了出來,里面有一把光華內斂的白玉笛,一疊厚厚的、不知是什麼的海紋紙,還有幾柄刻著不同人名的割風刃。
這小小一個盒子里,好像裝了顧昀所有的情和義。
“我不會死的。”顧昀指尖抓著冰涼的玉笛,心里堅定地想道,“他們沒把我當場炸死,我就不會死,長庚的烏爾骨還沒有解,京里還有那麼多人想找他的麻煩,我豈能……”
豈能什麼?他沒來得及想,便再一次陷入了筋疲力盡的昏迷。
千里之外,夜半三更,方府。
方欽面沉似水地坐在屋里,沉默良久,緩緩地抬起頭,問道:“當真?你親耳聽見?”
跪在他面前的小廝難以抑制地發著抖,飛快地點點頭。
這一輩的方家當家人忽然笑起來,片刻后,他一只手捂住了臉,雙肩聳動,不知是哭是笑。
方欽曾設計呂常走上過這條路,曾想過雁王野心勃勃,或許有一天會走上這條路,萬萬沒料到,先一步上路的居然是自己的親爹。
每個文人年幼時第一次讀到橫渠先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四句時,都曾動過心頭血,想自己有一天成就一世無雙國士,能力扛江山萬萬年。然而這一點心頭血,總會叫功名利祿磨去一點,光陰蹉跎磨去一點,世道叵測再磨去一點,磨來磨去,一輩子就落入了“窠臼”中……
古往今來,高才能人何其多,而真國士有幾人?
當天夜里,方欽在自己的書房里枯坐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吩咐家中心腹,暗中將自己的妻兒送走了。
四更天第一聲雞鳴響起的時候,方欽以為自己會沖出去,把雁王拖起來,將這一場即將來臨的預謀叛亂一五一十地告知。
可惜這個過程在他腦子里想象了成百上千次,終于沒有成行。
忠孝難兩全,他心知自己注定做不成國士,只好從一而終。
五天后,一個曖昧不明的小道消息飛入京城,傳入大小野心家們的耳朵里——改成前往犒軍的外事團抵達江北大營后沒幾天,江北大營突然不明原因地全面封閉起來。
方家接到的消息則更加詳細一些,方大學士接到了自己學生的一張字條,上面只簡單地寫了倆字“事成”。
至此,方大學士長長地出了口氣,顯然自己都沒料到會這麼順利,虎視眈眈的西洋人到底幫了他這樣一個大忙,他心里充滿了不可名狀的興奮,因為“半壁江山”已成,雄圖霸業眼看可圖了。
與此同時,李豐壽辰大辦的事宜果然有禮部提出,方欽帶頭附和,連雁王黨都沒在這種場合下出來找不痛快,統一一致地贊同了大辦。
元和先帝每年都要來一次,隆安年間才逐漸收斂節儉起來,因此流程都是現成的,禮部為了確保馬屁不拍到馬腿上,早就開始暗中籌備,皇上一批準,立刻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及至當天,西北使者紛紛上禮,九門上煙火漫天,金吾不禁,鐘鼓齊鳴,熱鬧得不行。
皇上要出宮祭天,跟列祖列宗交代自己這一年沒有平白長一歲,也是有些功績的,這回他長了記性,身邊緊隨著十三禁衛,不靠譜的文武百官一個都沒帶,只領著個太子,壇下雁王領軍機處率百官隨行。
祭天地、拜祖宗,一堆事井井有條,再沒出現什麼幺蛾子,李豐心里總算是松了口氣,將上一次留下的陰影蓋過去了,下令回宮。
皇上步輦起駕回宮,皇城外御林軍與禁衛交接,就在這時生了變。
不知是誰突然大吼一聲:“有刺客!”
話音未落,幾根東瀛的回旋鏢破空而來,徑直穿過百官人群,擦著一位翰林的袖子寒光凜凜地打了一排,那位老翰林一聲沒吭,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內外兩隊護衛軍同時反應過來,有人喊“護駕”,有人喊“捉拿刺客”。
誰知突然一個御林軍暴起,一刀斬向太子,長庚離太子最近,驀地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太子的腰帶,險險地把人拖回來。
混亂中有人叫道:“御林軍反了!”
執行主護衛任務的御林軍統領正在莫名其妙,脫口道:“放屁!”
而這時,有人穿著禁衛的衣服,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弩來,對著李豐的步輦就打了過去,李豐險些從步輦上滾下來,那位御林軍統領心道:“禁衛謀反,還妄圖讓我們背黑鍋,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