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自軍機處以下一干朝中新貴卻不知是被事務拖累,還是干脆蟄伏,一改之前的針鋒相對,開始單方面地退讓了起來。
李豐的態度就是沒有態度,尤其碰上一些倚老賣老提先帝甚至提武帝的貨色。
對這種情況,最著急的不是如履薄冰的軍機處,而是方欽。
方欽其實萬分反對這種一擁而上的行為:“皇上心里明鏡似的,諸位,這種時候咄咄逼人,你們不怕失了圣心嗎?”
當時便有人回道:“方大人張口閉口圣心長短,視野未免局限,想當年先帝不過也就是個李家宗親旁支中一個不起眼的郡王之子,憑什麼順順當當地入主宮禁?當年力挺先帝時,我家祖力排眾議,一馬當先,何等功勞?丹書鐵劵還在我家里供著,怎麼,如今他們子孫萬代坐穩了江山,就要鳥盡弓藏了?”
又一人道:“真將咱們逼到絕處,干脆請出先帝靈位,難不成天子便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無視祖宗立法嗎?”
方欽深吸一口氣,低喝道:“諸公還請慎言!”
眾人給他面子,一時不吭聲了,然而神色卻是不怎麼心悅誠服的。
大梁的世族公卿,無關家主官職大小,出身都是能將家譜糊人一臉的,祖上多有姻親,強強聯手,祖祖輩輩與皇室權力紛爭密不可分,家族能繁榮至今的,起碼每一輩人的隊都站對了,久而久之,就有點“想當初皇上都是我家一手扶持起來”的錯覺。
平日里他們覺得方家人長臉,愿意聽他一言,可真的鬧起來,方家雖然隱隱為世家之首,卻很難真正有效地去壓制誰——大家都是親戚,誰也不比誰高貴,憑什麼涉及自己項上人頭與切身利益的東西由方家來做主?
方欽只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道:“皇上好大喜功,最容不得別人挑戰天威,此次西洋人大舉進犯,不免讓他想起當年京城被圍困的事,若說他之前還有所猶豫,現在肯定是鐵了心地要將這一戰打下去,咱們何苦在這種時候擔著禍國殃民的名聲找這種麻煩?我也請諸公易地而處地想一想!”
他嘆了口氣,又放緩了聲音道:“倘若能忍過這一時,等仗打完,到時候國無戰事,軍機處必然面臨改組或是裁撤,那些人未必甘心,肯定有所動作,到時候皇上難道看不出他們手伸得太長了嗎?大家想想當年的擊鼓令、融金令,就知道圣上心里真正是怎麼打算的,此時啟用這些賤民商戶,不過是權宜之計,等他們沒用了,圣上還會袒護麼?恐怕到時候連顧昀的玄鐵虎符都得乖乖交回,小小軍機處不可能一直一手遮天下去。”
方欽自以為自己說得苦口婆心,條分縷析。
然而滿座王公貴族,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往前看的——方才那位大放厥詞說自家有丹書鐵劵的開口問道:“方大人有理有據,可是過于理想,您說打完仗?敢問什麼時候能打完仗?一兩年是他,一二十年也是他,難不成咱們都忍氣吞聲到黃土蓋過頭頂?”
方欽其實非常看不慣這些烏合之眾,這伙人中一大批都是毫無建樹的國之碩鼠,見天自命不凡,被人抓小辮子也實在活該,可是又不能表達出來——因為他能把這些人聚在一起的根本就是利益,每天把“為國為民”的大理想嚎得再響亮也沒人搭理。
“咱們不說賭氣的話,真打個一二十年,什麼國力也耗盡了,不說別人,皇上就不答應,絕不可能那麼長。”方欽只好換了一種說法,道,“我跟諸位說句掏心窩的話,以雁王的身份,確實只要他不謀反,沒人能置他于死地,可是以諸位的家世淵源,只要皇上在位一天,只要我們自己不亂陣腳——誰又能動得了咱們的根本?”
這話比“你不找死沒人能弄死你”聽起來順耳多了——雖然是一個意思——也搔到了這幫公卿們的癢處,方欽不愧為大梁世家第一人,和這群人周旋過幾十年,經驗老道。
果然,在他的奔走下,朝廷太平了許多,兩派人馬仿佛暫時偃旗息鼓,所有矛盾都轉移到了桌子底下,大梁內部迎來了幾個月短暫的平靜。
整整三個多月——
然后一件讓方欽前功盡棄的事故發生了。
☆、第121章 幢幢
臘月初八,顧昀秘密遣使走訪東瀛與南洋諸島,至此,前線已經膠著了三個多月,已有的戰線在雙方不斷的拉鋸下一直拉長擴張,戰火從江南江北一直蔓延到了江南十三郡,甚至波及兩廣。
大批困守故土不肯渡江的駐民開始自己組建民兵,流落各地的民間長臂師們雖然沒有紫流金,卻想方設法用煤炭和土炸藥代替,也花樣百出地鑄就了一批不那麼花哨的民間武裝。
為此,靈樞院宣布在各地成立分院,交流傳授除高度機密的軍工以外的技術。
而戰爭所帶來的、更深遠影響也逐漸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