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他才剛落腳,三言兩語就被大帥糊弄到西南邊境去了?
方才顧昀還特意告訴他此事機密,走出帥帳就要爛在肚子里,連軍機處都不要知會……
這讓他回去怎麼交代!
沈易親自安排了失魂落魄的曹春花,這才轉回來找顧昀,姚鎮已經回去了,帥帳中燈光晦暗得很。顧昀將自己兩條長腿架在旁邊一條板凳上,雙手抱在胸前,不知在想些什麼——他自從開始聽不見之后,少了好多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煩擾,很容易就專注到自己的思緒中。
沈易推門進來帶起的涼風驚動了他,顧昀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安排好了?”
沈易一點頭,問道:“你到底是真想用小曹,還是怕他給雁王殿下通風報訊?”
“我是那麼公私不分的人?”顧昀一挑眉,然而還沒等沈易愧疚抱歉,他又道,“都有。”
沈易:“……”
真是沒見過公私這麼分的人呢。
“咱們這一開戰,朝中必然生變,他那個情況本就不該太勞神,如今這種情況也是迫不得已,我這里這一點小差錯,還是別讓他再分心了。另外小曹這個事也確實得找個機變又信得過的人去辦,”顧昀說道,“對面那老頭不是覺得他自己一路沿著海打過來很牛嗎?我就讓他看看將和帥的區別。”
沈易整個人被他這番話說得一分為二:左半邊作為玄鐵營舊部,恨不能跟著自家主帥肝腦涂地,右半邊又讓顧昀這番真心誠意的大言不慚惡心得直起雞皮疙瘩——再一次無言以對,只好哀求道:“子熹,你就算要瞎,能換一片正常的琉璃鏡嗎?”
顧昀披甲整裝準備出去巡營——主帥每日點卯似的親自巡營,也是兩江大營的特色,哪怕他瞎。
“我不,”他一本正經地答道,“我要效仿蘭陵王。”
沈易認為這混蛋玩意把自己調來可能不是為了分憂,完全是為了玩耍的!
曹春花自打到了江南后,只來得及給長庚寫了一封信,說顧帥每天忙于軍務和欺負沈先生,沒什麼不好的,之后就沒了音訊,也不知是被顧昀支出去辦事了,還是干脆“樂不思蜀”了。長庚想起此人的花癡病,心里完全不泛酸是不可能的,不過一邊酸,一邊也放下了心——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能讓曹春花一天到晚忙著犯花癡,顧昀那邊大概確如了然和尚所說游刃有余。
而與此同時,陳輕絮在重陽前后來到了京城。
長庚在軍機處里連軸轉了一個多月,難得請假半天回去接待了她。
頭一次聽顧昀捎信給他說在加萊熒惑那搜出了“神女秘術”的拓印版時,長庚心里著實期待忐忑了好一陣子,有種塵世中一直躲躲藏藏的老妖精聽聞自己能變成凡人時的那種滋味,可是回京之后,他一邊疾風驟雨似的籌備謀劃,一邊走鋼絲似的應付各種政敵,實在是有點顧不上其他了,直到這會見了陳輕絮,才把舊心思撿起來。
陳輕絮從來不賣關子,一見長庚,招呼也沒打,上來兜頭便是一句:“能治。”
就這倆字,足把長庚釘在原地半晌,直到一口憋在胸口的氣用到了底,他才緩緩吐出來,冷靜地挑刺道:“打從娘胎里出來沒多久就根深蒂固的頑疾也能治嗎?”
陳輕絮點了點頭:“可以。”
長庚掩在身側朝服廣袖中的手劇烈地抽動了一下,話音依然是冷靜逼人的:“人說邪神是將兩人血肉合而為一,那我生來就是兩個人,怎麼……陳姑娘也能分開嗎?”
陳輕絮難得一見地微笑起來:“時間要長一些,殿下恐怕得吃些苦頭。”
長庚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里:“那子熹……”
陳輕絮:“神女秘術中有相關記載,但用藥體系和我們不一樣,我這里還有好多東西需要考證,得等我整理好頭緒。”
長庚深吸一口氣,心跳得快要把胸口撞破了,一時忘了這是今夕何夕,掉頭便想往外走,恨不能第一時間讓顧昀知道,走了兩步卻又突兀地停下來,自己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心道:“糊涂了,不能讓他知道,戰場刀劍無眼,他心里一松,萬一出點什麼事怎麼辦?”
可是沒地方分享,雁王殿下便偷偷做了一件讓人頗為臉紅的事,他安頓了陳姑娘,晚上遛回了侯府,窩在顧昀房中寫了一封信,然后沒有寄出,晾干后壓在了顧昀的枕頭下面。
這樣仍不過癮,他便又翻出了自己暗中珍藏的所有顧昀寫過的書信,躺在床上將那人各種言辭都在腦子里過了個遍,自娛自樂地自己拼接出一封顧昀的“回信”,將獨角戲演得有滋有味。
往后接連幾天,長庚白天見了方欽都覺得順眼了不少。
可惜方欽的日子卻不十分好過。
這些日子,李豐案頭彈劾雁王的折子摞起來有兩尺來厚,倘若仔細翻看,便會覺得雁王簡直是動輒得咎,哪怕走在路上咳嗽一聲,都有人要參他咳嗽的姿勢欺君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