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昀背著手站在原地,仍不依不饒地看著那鐵軌蒸汽車消失的方向,他其實也很想跟旁邊的靈樞們一起吱哇亂叫一通,怕嚇著別人,只好強行板出個穩重的殼來,心卻已經跟著紫流金催動的長車跑遠了。
一條動脈似的鋼軌沿運河沿岸鋪陳而下,兩江再不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
顧昀不由自主地想起長庚曾經對他說過的愿景“讓地上跑的火機都回到田間地頭,天上飛的長鳶中坐滿了拖家帶口回老家探親的尋常旅人……”
顧昀轉頭對張奉函真心誠意地笑道:“幸虧我這麼多年一直沒撂挑子,否則去哪第一時間見著這種神物?”
奉函公全然沒能領會精神:“哈哈哈,大帥玩笑了。”
顧昀不知道百年之后青史上會給他留一個什麼名,反正兩次西域平叛的時候他在,京城即將城破地時候他在,北疆歸降的時候他在,第一輛蒸汽鐵軌車轟鳴著絕塵而去的時候他也在——這麼一想,他來路上心里的困惑居然迎刃而解,從中間找出了一點“哪兒都有我”的趣味來。
五月初,顧昀動身南下,打聽雁王走的是沿線官道陸路,干脆舍棄鷹,也帶著一隊輕騎順著官道騎馬而至,果然在出京沒多遠的直隸境內,蓄謀已久地“偶遇”了雁王的車駕。
長庚不是故意要耽擱行程,他“磨刀不誤砍柴工”,這一路上將需要見的人挨個見了個遍,準備一抵京,立刻不留余地地掀起一場風暴。
這是一段機關算盡的路,他本沒期待能碰上來無影去無蹤的顧昀,乍一聽手下來報,幾乎從車里彈了出來。
人前裝模作樣地將禮數做了個周全,一到了暫時歇腳的驛站客棧中關門屏退左右,長庚就恨不能黏在顧昀身上,上下摸了個遍:“你怎麼會騎馬走官道?不嫌累嗎?在北疆可受過傷?手腕給我……這一陣子身體飲食怎麼樣?陳輕絮說過什麼嗎?”
顧昀靠在一邊,聽他把平時寫信啰嗦的話又口頭問了一遍,也不著急,笑瞇瞇地問道:“這是讓我先稟報哪一個?”
長庚失笑了一會,也發現自己激動得過了頭:“這麼遠的路,怎麼不用鷹?”
顧昀:“前面駐軍驛站中就換。”
長庚愣了愣,忽然意識到顧昀的言外之意,愕然抬頭:“你是為了……”
“可不麼?在半路等候已久,專門為了打劫雁王殿下。”顧昀伸手撐在他身體兩側,下巴墊在長庚的肩上,懶洋洋地說道,“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長庚喉嚨微微動了一下,莫名想起他那張千里寄來的手掌:“劫財還是劫色?財有一座王府一座別院,有專門賣稀奇物件的鋪子,還有……”
顧昀故作驚詫道:“這麼有錢?我才頭一次攔路打劫就碰到這種肥羊,命真是好……那我要劫色!”
長庚笑起來,猝不及防地一把將他拉下來,趴在顧昀耳邊道:“義父,蒸汽車想必你也見了,答應我的事呢?”
顧昀當機立斷反悔:“你看我這張嘴瓢的,剛才說錯了,重新來一次——小伙,你還是掏錢吧。”
長庚對著他耳朵“委委屈屈”地撒嬌道:“沒現錢,現錢都被我男人拿去花天酒地了,賣身抵不行嗎?”
他在兩江大營里待了幾個月,口音都快被人帶過去了,不知從哪帶來了一股水氣撲鼻的軟語腔,“我男人”三個字拖得長長的灌進顧昀耳朵里,聽得他后背一陣發麻,對這種“心肝”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要什麼給什麼。
可惜只有匆匆忙忙一宿的溫存,隔日便要各自整理行裝擦肩而過,一個北上一個南下,像換班一樣。
雁王正式回朝,重掌軍機處。
方欽則默不作聲地準備了兩份折子,倘若雁王處置烽火票之事不力,他就參雁王禍國殃民,當年鼠目寸光推動烽火票,以至于造成如今亂局,再借題發揮一下,或許可以廢除雁王的數次吏治改革,把這烏煙瘴氣什麼人都有的朝廷恢復原狀。
倘若那些不買戶部賬的巨賈們在雁王出面之后竟然從了,成功將烽火票這事揭過去了,那麼也大有文章可做——雁王不是一向以不黨不群、剛正不阿標榜自己麼,方欽知道他跟杜萬全他們那伙人早有密謀,只是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這回正好都揪出來說道說道——堂堂親王,千方百計地將國家財政大權轉移到這群野心勃勃……甚至數次出海、和西洋人也有聯系的商人手里,安的是什麼心?
方欽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絕不打算讓雁王翻身——大朝會上與雁王擦肩而過互相點頭致意的時候,方欽感覺得出來,雁王也不打算放過他。
☆、第117章 重重
雁王不在的這段時間,朝中新貴與世家勢力的矛盾更加尖銳了,這兩派人馬一方面自持清貴,一方面風頭正勁,從根本上就互相不對付,有的時候,士農工商三教九流之間的隔閡,不比十八部落蠻人與梁人之間的隔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