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一頭霧水地看向陳輕絮:“這魂偶上為什麼刻了張神神秘秘的菜譜?呃……陳姑娘,你怎麼了?”
顧昀從未在陳輕絮臉上看見過這麼激動的神色,她那冷冰冰的眼睛里幾乎帶了一點淚花。
她像是從來沒見過木頭一樣,雙手將那人形的木頭抱起來,取出一條絲絹細心地擦去上面的塵土,好像抱了個稀世珍寶。
“魂偶要能引來異鄉的魂靈回歸,需要溝通生死,通常做法是在木心里藏一件那人的貼身之物,但既然用這種方法祭奠亡魂,死者通常人在千萬里之外,多半是找不到其葬身之地的,所以貼身的東西不是每次都能拿到,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這種情況下,施法者一般會用死者留下的遺言、或是能代表死者的銘言來代替。”
“當年蠻族姊妹從深宮中逃亡,途中姐姐身死異鄉,妹妹帶著她的孩子流落匪窩,貴妃臨死之前,留下了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給胡格爾,后來從胡格爾手中輾轉而過,最后落到了狼王加萊手上……”
顧昀聽到這,一顆心毫無預兆地狂跳起來。
“正是神女秘術。”陳輕絮一口點出了他心中所想,“我……我本是想著有這種可能,誰知居然真是……”
所有人對“蠻族神女”的印象,都只剩下了胡格爾那個女瘋子的形象,那位貴妃反而沒有什麼存在感。她死得太早了,從高高在上的草原“半神”淪落到九門緊閉的重重后宮中,她心里是怨是恨還是人認命,至今都已經無從得知了。
而她對自己的孩子是什麼態度呢?
想必按著人之常情應該是憎恨的,連加萊看見長庚年幼時酷似神女姊妹的面孔時,都忍不住心生殺意,何況當事人呢?
可是十八部落的巫毒之術那麼神鬼莫測,連陳家都一籌莫展著許多年,貴妃作為傳承者,要打掉一個尚未成型的胎兒大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她又為什麼將那個孩子留下來了呢?
她知道那個孩子最后被喪心病狂的胡格爾做成烏爾骨了嗎?
舊人死得差不多絕了,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當年蠻族神女決定留下那個孩子到底是出于一個母親的不舍,還是恰好得知胡格爾懷了另一個孩子,出于亡族滅種的憎恨,策劃了一個曠世邪神。
但無論如何,兜兜轉轉間,依然是神女的魂偶給長庚留下了一線生機。
這幾乎有點因果相生的玄妙之意。
陳輕絮不想討論什麼因果報應,她全心全意都在這截木頭上,不等顧昀反應過來,就風一樣地抱起木頭人跑了,連絲絹掉地上都沒顧上撿。顧昀呆愣許久,胸中一口氣后知后覺地呼出來,被無法言說的希望砸了一通胸口,站起來以后,他眼前幾乎一黑,好半天才緩過來,猶在耳鳴不止。
他難以抑制地伸手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盡可能地想要板出一張正常而嚴肅的面孔,眉頭下意識地皺在了一起,嘴角卻又不受控制地笑起來,那繃出來的嚴肅與難以抑制的喜色交織成了一個標準的“啼笑皆非”,顧昀自己都覺得自己此時的形象恐怕是有點瘋。
這時,隔壁沈將軍的親兵在帳外探頭探腦片刻,問道:“陳神醫終于走了嗎?”
“走了,”顧昀聽見自己的親兵回道,“怎麼,有事嗎?”
那位打聽神醫行蹤的小兵忙搖搖頭,跑回去匯報了。
下一刻,顧昀聽見沈將軍的帳中傳來了一聲不知憋了多久地痛叫。
沈易的后背一大片連砸傷再燙傷,凄慘無比,但他依然硬骨頭地拒絕了陳姑娘的醫治及探視,幾次三番把前來探望的陳姑娘關在了外頭,堅決不肯讓她看見自己的慘樣,還毅然決然地找了位擅長殺豬的軍醫來給處理傷口,期間派人偷偷出來打探了四五次,一直憋到陳輕絮終于走了,總算是忍到了頭,可以放開喉嚨嚎叫了。
顧昀側耳傾聽了一會,只覺得生個孩子都未見得能叫這麼慘,十分于心不忍,于是撿起那塊掉在地上的絲絹,抖了抖上面的灰塵,出門塞給自己的小親兵,吩咐道:“快給沈將軍送過去,止痛的。”
別管那絲絹擦過什麼,反正效果十分靈驗,東西一送到,沈易的嚎叫聲立刻小了好多。
顧昀黑心爛肺地消遣完自家兄弟,轉回到帥帳中,本打算將積壓在桌案上的一打戰報和各大駐軍地的一堆信件批復了,提起筆來才發現自己完全靜不下心來。
戰報上的每一個字都認識,就是不能連成一句話跳進他眼里,他一會漫無邊際地想道:“那木頭上會不會只記載了做法,沒有解法?”
一會又想:“那也沒關系,只要有烏爾骨的來龍去脈,陳家總能想出辦法。
”
然后過了一會又暗道:“不會真讓我給護國寺那幫禿驢燒香吧?娘的……”
……種種翻來覆去,沒個頭緒。
而一股難以言喻的思念就在這千頭萬緒中殺出了一條血路,躍然上了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