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夫人的兒子死在了戰場上,”曹春花將頭發別在耳后,漫不經心地說道,“只給她留下一個孫子,孫子快十六了,那加萊窮兇極惡,規定所有貴族家里超過十六歲的男孩子必須從軍,我以前潛入蠻族的時候見過她兒子幾面,前幾天晚上捏了一張那鬼魂的臉,替他探望了一下老母親……可能不太像,不過黑燈瞎火的,她老眼昏花的,也就混過去了。我跟她抱頭痛哭了一場,只說不忍心幼子嬌兒走他父親的老路……你看,我這眼眶還沒消腫呢,這兩天一直拿東西遮著,陳姑娘,你那有消腫的特效藥嗎?”
陳輕絮:“……”
曹春花搖頭晃腦地對月自憐道:“我頂著別人的面皮,流了多少自己的眼淚?唉,這真是……”
陳輕絮:“噓——聽見了嗎?”
凄冷的夜色里,幾聲夜梟尖利的啼叫突兀地響起,大總管動手了!
陳輕絮一把推開瞭望塔的窗戶,一根幾乎看不見的絲線從她指尖打出,自塔上垂下,剛好夠她腳尖一點借力而去。
曹春花則從懷中摸出一小壺紫流金,飛流直下地從高處澆到瞭望塔上,做出塔身漏油的假象,然后利索地點著。劇烈的火光真龍似的蜿蜒而下,一瞬間將瞭望塔映照得仿如白晝,陳輕絮趁著瞭望塔起火,將手中的信號彈高高地彈起,那信號彈直上直下地一分為二,劈開一道閃電似的白光——那白光十分特殊,近處看并不刺眼,很容易就被紫流金的火光遮住了,只有在遠處才能分辨出那穿透力極強的光束。
埋伏已久的沈易從千里眼里看見,一躍而起:“大帥,動手了!”
顧昀一聲長哨,玄鷹仿佛黑夜里的蝙蝠,飛快地貼地掃過,只聞風聲,不見其人。
沈易本來迫不及待地跟著沖了出去,想起什麼,又轉了回來,對顧昀道:“子熹,你昨天才從江南回來,也沒歇一歇,受不受得了?”
顧昀一愣,隨即失笑道:“我天,你是怎麼長出這一堆操不完的心的?不用管我,看著陳姑娘去——放心,能看著加萊熒惑那龜孫走到窮途末路,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
還有被那老瘋子藏起來的巫毒秘術,這話顧昀不敢掛在嘴邊說,也不敢太期待,可到底還是想親自跟過來看看。
萬一呢?
“萬一烏爾骨真的有解,”顧昀暗下決心地想道,“我就去護國寺給禿驢們上柱香。”
陳輕絮輕功無雙,落地以后立刻就不見了蹤影,十八部落的叛軍想讓加萊熒惑死得無聲無息,她卻不希望他一句遺言都沒有——否則巫毒秘術找誰要去?
曹春花本就跟得吃力,跑到跟到一半,還驟然聽見了白虹出弓弦的尖嘯聲。
曹春花開小差抬頭看了一眼,果然見南邊升起沖天的火光,知道是玄鐵營已經到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直接破入北蠻防線。而僅就這麼片刻的走神,再一看,陳輕絮人影已經不見了。
狼王帳的守衛在陳輕絮看來本來就算稀松平常,這天晚上還有小一半的人去搞陰謀詭計了,她沒怎麼費力就混了進去,落在狼王旗后,先是讓過一小撮拿著刀槍奔主帳而去叛軍,隨即輕飄飄地落下來,神不知鬼不覺地綴在了他們身后。
叛軍毫無防備地向主帳進發,陳輕絮卻在途中就覺察出了不對勁——她知道這天晚上狼王帳里的守衛會少一批人,可是沒道理少這麼多。
陳輕絮心里登時一緊,小刀滑入手心里。
而就在這時,叛軍已經抵達了加萊熒惑的王帳主帳。
突然空中傳來一聲輕響,只見那通風良好的主帳驀地四門大開,無數弓箭和短炮從窗口門口露出來,同時,埋伏的侍衛與數百蠻族兵將從后面包抄過來,將毫無防備的叛軍堵在了中間。
☆、第114章 覆滅
陳輕絮將自己的氣息壓到了最低,幾乎與周遭草木融為一體,一動不動地藏在王帳上方黑幡厚氈后的死角上,冷眼旁觀這意想不到的進展。
只見狼王帳一分為二,冒著白霧的蒸汽輪椅從中間滑出,狼王加萊熒惑身上裹著厚重的披風,行將就木一般地蜷縮在輪椅上,冷冷地掃向屋外的叛軍。
“三姑姑,”他裂開干癟單薄的嘴唇笑了一下,喃喃道,“我親娘死得早,你照顧過我五年,待我像親生兒子一樣,如今……連你也要對我拔刀相向嗎?”
紅霞夫人雖然是始作俑者,但畢竟是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婆,只能策劃,不可能親身上陣砍人,她本人不在這里,加萊的自言自語便無著無落地散在空中,沒有人回答。
這位兇狠的末代狼王,他的仇與恨,歡與喜,雄圖霸業或是復仇長路,都是獨身踽踽,父母兄弟、子女親朋……一概都沒有,他待他們如豬似狗,他們也狠狠地背叛他以為報償。
叛軍中有人的手在劇烈地顫抖,快要拿不住手中兵刃了,也不知是誰手里的刀突然“嗆啷“一聲落了地,在靜謐一片的夜色中分外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