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也是一路趕來的,到江北大營的時候天都黑了,到了以后來不及安頓,聽說顧昀在靈堂,他便屏退左右直接過去了。
守在靈堂門口的親兵認識長庚,遠遠地見了,立刻機靈地進去報訊,長庚都沒來得及叫住他。
那親兵叫了一聲:“大帥,雁王殿下來了。”
顧昀毫無反應,長庚估計他是忙暈頭忘了吃藥,便一掀袍角邁步要進去:“沒事。”
親兵小心翼翼地伸手在顧昀肩上拍了拍:“大帥?”
顧昀陡然被驚動,半瞎地沒看清來人,心里先是一緊,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直堵著什麼的胸口突然一陣尖銳的刺痛。
一口血毫無預兆地嗆了出來。
☆、第109章 十年
親兵嚇得魂飛魄散,當場傻了,被長庚一把推開。長庚渾身上下的汗毛全炸了起來,手腳比江北的寒天還冷。
顧昀剛開始只是胸口疼,這一口血吐出來反倒是舒服了些,只是嗆咳得停不下來,前襟上沾得都是血跡,他也看不清周圍有什麼,胡亂擺擺手:“別聲張……咳,沒……咳咳……”
長庚強壓著崩潰邊緣的神智,正要將他抱起來,忽然聽見顧昀含糊地叫了他一聲:“……長庚……”
他忙深吸了口氣,側耳過去聽:“嗯?”
顧昀鼻尖都是血腥味,這回連嗅覺都不管用了,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下腦子還強弩之末地清楚著,斷斷續續地說道:“長庚……雁王這幾天馬上要到了,此事不許傳出去,尤其不能……讓他知道……”
長庚心快裂開了,紅著眼睛沖旁邊的親兵吼道:“叫軍醫過來。”
親兵撒腿就跑。
姚鎮也真是要心力交瘁了,欲哭無淚,簡直懷疑是江北大營風水不好,剛倒下一位又接著一位,還是位不能出事的祖宗,當下忍不住對跟著長庚一道過來的了然大師道:“您是來給鐘老做法事的吧?法事不急,要不然您先給念經驅驅邪吧?”
了然大師愛莫能助地看著他,比劃道:“啞巴不會念經。”
長庚本以為自己跟著陳姑娘學過一陣子醫術,就能當半個大夫用,可到了緊急關頭才發現,有一個病人他真的束手無策,他看見那個人的血,腦子里已經先一片空白,背下來的醫書仿佛一股腦地都還給了陳姑娘,更不要說醫治。
江北大營最好的軍醫全都聚集在剛收拾好還沒來得及住人的帥帳里,出來進去的每個人都十分緊張,長庚死死地抓著顧昀不放,也不嫌自己礙事,就那麼悄無聲息地坐在一邊,弄得軍醫們都戰戰兢兢的。
了然有些憂慮地站在門外看著雁王,他聽說過當年京城之危時,長庚是怎麼被扎成一只刺猬的,此時真是生怕他在江北大營發作——這里連跟能壓制住他的人都沒有。
然而出乎他意料,長庚從頭到尾都安靜極了,沒有半點要瘋的意思,顧昀那一句迷迷糊糊的“不能讓他知道”像一根定海神針,結結實實地把他的心魂釘在了身軀里。
長庚忽然覺得自己從顧昀身上索取的東西太多,而且在不經意間越來越貪得無厭,乃至于從未讓他有過一天的放心日子,他身上那些新傷與舊傷都是怎麼來的,自己全都被瞞得死死的,長庚幾乎能想象出來顧昀有多少次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傷病交加,還要對旁邊的人交代封鎖消息,不讓自己知道。
“殿下,”一個軍醫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大帥這回有一半是積勞成疾的原因,還有……呃……他這一兩年內在前線積壓的傷,傷及過肺腑,這口淤血一直沒有出來,這回雖說看著兇險,倒也未必全是壞事。”
長庚聽了,默默地伸手壓住顧昀紊亂的脈搏,勉強定下心亂如麻的神,胡亂摸索片刻,還是沒能摸出什麼所以然來,只好信任這些軍醫地診斷,“嗯”了一聲后問道:“怎麼用藥,諸位有結論嗎?”
那軍醫遲疑了一下,說道:“呃……大帥這種情況,最好還是不要過分用藥,主要以溫養靜心為主。”
他說完,自己也知道自己說了句廢話,小心翼翼地看著長庚那攥著顧昀攥出了青筋的手,生怕雁王發作他,可是戰戰兢兢地等了半天,長庚卻沒說什麼,只是怔怔地在旁邊坐了一會。
然后他彬彬有禮地拱手道:“多謝,還請諸位盡力而為。”
幾個軍醫受寵若驚,魚貫而出,各自盡心盡力去了。了然和尚這才悄悄進門,愁眉苦臉地在長庚面前站了一會,找不著什麼事做,只好略盡綿薄之力似的伸手拂開顧昀微微皺著的眉心,無聲地誦了一聲佛號。
長庚嘆了口氣:“別介,大師,他和佛祖有仇,你在他面前念經,是打算把他氣醒過來嗎——木鳥在身邊嗎?給陳輕絮寫封信。”
了然抬眼看著他。
長庚面無表情道:“問問她,幫顧子熹瞞了我多少事。”
了然比劃道:“王爺還好嗎?”
長庚肩膀微微動了一下,剎那間,了然和尚覺得他差點垮下去,可是長庚沒有垮,他低頭看了顧昀一會,做了一件差點把了然大師嚇哭的事——他一邊不依不饒地攥著顧昀的手,一邊當著了然的面緩緩俯下身,在顧昀眉間親了一下,親得認真而虔誠,近乎是莊嚴肅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