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裹著寒風進屋,將掛在窗口小籠里的鳥給凍醒了。
那鳥好夢正酣,被冷風吹得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哆嗦,頗有起床氣,張口便罵道:“混賬,凍死爹了……嘎……嘎嘎……吉祥如意!花好月圓!財源滾滾!心想事成!”
顧昀:“……”
他和這神鳥面面相覷了好一會,終于,那鳥羞愧地抬起一邊的翅膀,遮住了自己臉,仿佛也知道自己如今這奴顏婢膝的形象不光彩,沒臉見人了。
長庚在一邊悶笑起來,顧大將軍算是服了。
“臉都凍紅了,”顧昀在長庚下巴上摸了一把,“挨了一刀還沒了官職就那麼高興,嗯?快換衣服去。”
“無官一身輕。”長庚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轉身去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然后坐在窗邊,把那鳥抓過來捏在手心里順毛,鳥被他撫摸得瑟瑟發抖,嚇的快死過去了,“哎,子熹,我如果真是胡格爾生的,那爹又是誰?”
顧昀:“別胡思亂想。”
長庚若無其事地笑道:“那個人肯定不是蠻人,否則當時就跟她一起走了,但又一定和蠻女關系匪淺,很可能參與策劃了蠻妃潛逃一事,之后接管了蠻人在京城和宮禁里的勢力……直到京城被圍困的時候才露出馬腳來。”
他說的人是了癡大師,和沈易最早的猜測一樣。
當年被他親手射死的。
顧昀不怎麼在意地點評道:“你說東瀛人?東瀛人長不了你這麼高,不過將來你要真長成那烏鴉嘴老和尚的丑樣子,我就不要你了。”
長庚無聲地笑了起來。
顧昀:“我去叫人熬點姜湯,別著涼。”
長庚聞言一躍而起,一把將鳥塞回籠子里,回手扯過一張大黑布蓋上,不懷好意道:“驅寒不一定要喝那東西,我來!”
此時,剛被審過一輪的蠻人時節被押入里三層外三層的天牢。
被推進暗無天日之地的蠻族使者回了一次頭,正好和馬背上的沈易對視了一眼,那目光讓沈易心里一緊。
蠻族使節沖他詭異地笑了一下,哼起了小調:“最潔凈的精靈,天風也要親吻她的裙角……”
他們久居草原,個個都有一副嘹亮曠遠的好嗓子,那男聲略顯低沉,回蕩在風雪中,別有一種野狼末路的悲壯傷懷,人走歌聲猶在逡巡。
沈易皺著眉聽了片刻,聽到了一股隨著年光而來的變遷味道。
紫流金安靜地燃燒在天牢附近巡邏的幾部重甲的金匣子里,從外面能看見一點紫色的光暈,蒸汽飄在冰天雪地里,轉眼寥寥散盡,草原、飛馬、原始的刀槍劍戟與吹箭長矛,都一并褪了色,凝固在重甲那鐵傀儡一般玄黑厚重的背影里。
沈易突然間有種感覺,像是一個時代就在他眼前走到了尾聲。
不過他只感慨了一小會,很快回過神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果顧昀的推測是對的,那麼十八部落內部很可能已經有了分歧,這種戰機決不能錯過,北方很可能立刻要起戰事。
就在沈易在天牢外轉了一圈,準備走人的時候,突然一道白影從不遠處閃過,快得讓人覺得是自己眼花了。倘若不是沈易多年在戰場上磨礪出的敏銳直覺,他幾乎察覺不到。
沈易沖附近幾個無知無覺的衛兵打了個手勢,率先拎起自己的割風刃進了天牢。他越走越心驚,那地上居然連一個腳印都沒有,空曠的天牢里靜悄悄的,而兩個看大門的牢頭一坐一站,木然不動,仔細一看,居然已經悄無聲息地暈過去了。
突然,沈易腦后突然傳來一陣微風,他本能地往前一撲,伸手抽出了后背割風刃,往后一揮——揮了個空。
耳邊“叮”一聲輕響,割風刃碰到了某種特別輕的東西,沈易頭也不回地往前撲去,到了角落里往上一躥,雙腳在墻上借力,整個人翻轉過來,一把帶住了潛入人的衣角,他順勢往下一拉,那人臉上的面紗猝不及防地被拽了下來,居然是陳輕絮。
沈易:“……”
他基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落地的,傻乎乎地張開嘴,差點把自己的腳給崴了。
下一刻,一側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北大營的衛兵們跟了進來,沈易回過神來,飛快地沖陳輕絮搖搖頭,將她往背光的角落里一推,繼而若無其事地收起割風刃,轉身踱了出去。
衛兵:“沈將軍,怎麼了?”
沈易淡淡地說道:“沒什麼,我一時看錯了,那蠻人手段詭譎,告訴兄弟們都警醒一點。”
眾衛兵不疑有他,迅速編成幾隊,各自散去其他地方巡邏。
沈易在原地鎮定地站了片刻,連著深吸了幾口氣,心快要跳出來。
好半晌,他悄悄將手上第二茬冷汗抹去,轉向陳輕絮的藏身之處:“陳姑娘怎麼會在這?”
陳輕絮是來見蠻族使節的,一點烏爾骨的線索她都不想放過,來之前跟長庚打過了招呼,長庚本想讓她托軍中人幫忙,但是陳輕絮自己考慮了一下,認為自己不打算劫囚,只是趁夜混進天牢轉一圈,問題應該不大,烏爾骨的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