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糟糕的是,蠻族使節這話一石激起千層浪,完全是“說者似乎無心,而聽者全部有意”。
王裹立刻適時地添油加醋道:“貴使在此地提那秀郡主胡格爾不太合適吧?那秀郡主雖說養大雁王殿下是大功一件,但當年挑撥貴我雙方關系,致使九年前險些兵戎相見也是事實。”
這話一出,跟在王國舅身后捧臭腳的小人,沒弄清是什麼情況、單純仇視蠻人的文官立刻跳出來跟著他附和。
王裹一笑,厚顏無恥道:“何況我聽說那秀郡主為人實在不太老實,陰謀陷害玄鐵營在先,事敗后又私自攛掇身懷六甲的貴妃出逃,而且不知與誰有染,老夫如果沒記錯,當年太醫院甚至傳出過秀郡主未婚先孕的謠言——這樣的人,實在不配我我朝郡主、貴族神女。”
再傻的人也聽出他這一席話中隱藏的意味了,眼看著王裹居然膽大包天地將暗刀子動到了雁王身上,方才附和的人一時全成了啞巴,不明所以地等著后續發展。
再看雁王,卻不知是病得難受還是怎樣,豆大的冷汗從額頭上往下滾,竟似乎有些站不住。
方欽眉頭倏地一皺,當場就意識到了問題:那王裹和蠻人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勾搭上了!
此時,方欽根本來不及對雁王幸災樂禍,他整個人已經不好了——內斗是內斗,自己人在朝中爭權奪勢非常正常,成王敗寇也好、不死不休也好,那都是內政,可是在這邊境未收、江山淪陷的時候,將外族扯進來算什麼?
倘若這事情敗露——不,根本不必敗露,哪怕是王裹這次的構陷雁王混淆皇家血脈成功了,事后回過味來,別人會怎麼想?沒有人會認為方家無辜,他明面上一直與王裹是一黨,而那泄密的待罪老太醫也一直被養在方家宅院中,他不可能撇得清關系!
方欽身上冒了一層冷汗,王裹不但利用他,甚至還要將他拖成個“里通外國”的國賊!
他自認為才智手腕不比誰差,可是看看雁王,那年輕人身邊有可為股肱的江充,有仗義執言的徐令,有大半個靈樞院,有跟他并肩作戰過的北大營……乃至于安定侯、西南提督等一干軍中重量人物都與他私交甚篤,而方欽自己呢?
身邊盡是呂常王裹之流,除了毒蛇就是小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有那麼一時半刻,方欽心里泛起一片冰冷的疲憊,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什麼叫做“氣數”。
氣數如潮,莫非真是非人力可抗嗎?
蠻族使節聽出王裹在渾水摸魚,輕蔑地笑了一下,他看見雁王的瞳孔顏色在加深,知道他撐不了多久就會徹底變成重瞳,到時候雁王會陷入幻覺中,他將聽不見外界的一點聲音,只有特殊的密語和關鍵語句能入他的耳——那是他以血軀成就真正邪神的時刻。
蠻族使節伸出雙手,像是要去攙扶長庚:“怎麼,殿下不舒……”
“服”字尚未出口,便聽有人爆喝一聲道:“你敢!”
使節瞳孔一縮,耳畔刮來一陣勁風,森然凜冽的氣息幾乎鉆進了他的毛孔,一瞬間那使節的寒毛就豎起來了,而他根本來不及反應,脖頸一涼,一柄鋼刀霍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顧昀一手持著從帶刀侍衛腰間抽出的刀,一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雁王攬進懷里,長庚悶哼一聲,虛脫似的靠在他身上,然而蠻族使節預想中的重瞳卻并沒有出現,長庚的神智明顯還很清楚,順著顧昀的話音氣如游絲地栽贓道:“蠻人……巫毒……”
徐令驚呼道:“王爺,您怎麼了?”
只見一行血跡順著長庚的朝服袖子淌了下來,不過片刻,那袖子已經給浸濕了。
滿庭侍衛悉數劍拔弩張起來。
王裹沒料到這個走向,短暫地吃了一驚后,他仍然不肯前功盡棄:“大帥,您這……這有話好好說嘛,動刀動槍的做什麼……雁王殿下這是怎麼了?快傳太醫,太醫呢?”
顧昀驀地扭過頭去,一個字都沒說,那猶如玄鐵割風刃一般的殺機已經直接鎖定了王國舅,王裹當時腿就軟了,“啊呀”一聲癱坐在了地上。
王裹“太醫”二字一出口,方欽的眼角當時就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再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要麼得馬上和王裹撇清關系,想方設法將全部的罪責推到那狗東西頭上,要麼就得等著遺臭萬年。
方欽一面以最快的速度吩咐身邊隨從,讓他火速安排將那被王裹買通的老太醫殺人滅口,一面坦然站出來,大聲道:“蠻人狗膽包天,竟敢當庭撒野,分明是包藏禍心,拿下!”
可惜……執勤的除了大內侍衛外,大部分是御林軍和北大營的人,新組建的御林軍與北大營不可能買他一個文官的賬,巋然不動地等著顧昀下令。
方欽哽了一下,不過眼下也沒什麼時間容他找臉面,很快回過神來上前獻殷勤道:“顧帥,我看今日之事大有蹊蹺,您想,內侍理當知道皇上退席,不可能這時候將雁王請進宮,就算請來了,也是直接帶王爺去見皇上,不可能到宮宴上來,要麼您看這樣,咱們先將這些亂匪拿下候審,再去稟報皇上,然后仔仔細細地派人徹查一番,這里面指不定就混著蠻人的內奸……呃,不如您先送雁王殿下去休息,傳太醫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