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幻覺與真實都亂成了一團,多年壓抑在骨血中的劇毒像是烈火上澆下的熱油,山呼海嘯地爆發出來……所有難以消化的憎恨與暴怒全部涌上長庚的心口,所有深淵中蠢蠢欲動的噩夢傾巢而出,張開血盆大口,要將他一口吞下。
☆、第104章 引戰
那蠻族使節的微笑在長庚眼中不斷扭曲,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詭秘,與胡格爾臨死前在他耳中灌入詛咒時的表情如出一轍,沉積著十八部落數千年與天地斗、與人斗、汲汲求生的怨毒。
長庚緊緊地盯住了三王子手中的銀杯,整個人仿佛給壓了千斤重的桎梏,然而在外人看來,他僅僅是片刻沒出聲。
片刻后,長庚在眾目睽睽之下抬起手,略薄的嘴唇上幾乎沒有血色,依舊優雅從容地從旁邊一個內侍手上取走了一只酒杯。
長眼睛的都能看出雁王果真是剛剛病過一場,那手與臉頰一樣血色稀薄,端杯的手指還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垂下眼,在三王子的銀杯上輕輕一碰,冷淡說道:“三王子自便吧,本王近日服藥,不勝酒力,干不了杯。何時十八部落將今年的歲貢運來,你我得了機會再好好喝一頓。”
三王子透過重瞳凝視著他,長庚用杯中酒沾了沾嘴唇,便徑自將銀杯丟在一邊,從那蠻人使節身邊目不斜視地走過。
別人看來,或許雁王殿下只是對敵使態度冷淡,顧昀卻從他那鬼一樣蒼白的臉上看見了強行壓抑的暴躁難耐。
那三王子身上果然有古怪,顧昀心里倏地一沉,轉向沈易使了個顏色,后者立刻會意,悄無聲息地出了大殿,顧昀起身推開擋路的,一邊向長庚走過去,一邊朗聲道:“殿下請進去稍作休息。
”
他還沒來得及靠近,那異于常人敏銳的鼻子聞到了一股極其細微的血腥味,聯想起陳姑娘那句語焉不詳的“氣血”,心里一時七上八下了起來。
就在這時,那蠻人使節絲毫不會看場合似的上前一步,口中說道:“想當年我族神女身隕異鄉,沒想到我還有一天能見到她的血脈,必是有長生天保佑。”
徐令冷冷地接話道:“雁王乃是我大梁皇室正統,貴使這麼說就不合適了。”
蠻族使者緊緊地盯著長庚的眼睛,似乎想從他的瞳孔看到一點端倪來,越看越覺得心驚。
煉制烏爾骨之所以困難重重,是因為除了狠得下心之外,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能少,宿主必須性情堅韌,這樣才能給邪神的血脈留出漫長的發酵時間,他絕不能過早失控,否則神智發育不全,宿主的心智終身會停留在一個癡傻的小孩子程度。
三王子就是這麼個失敗的例子,這個無辜的孩子本有個同胞兄弟,兩人一起死于了他父親的仇恨,卻沒能挨過最初的烏爾骨發作,已經毀了,只能充當邪神的“祭品”。相比而言,眼前這位雁王簡直是個極品,到現在也保持著自己靈臺清明,并且在“祭品”面前都能保證毫無破綻,這得需要多麼強大的心志?
邪神烏爾骨起于吞噬,靠近另一個弱小不完全的烏爾骨時會被激起本能,失去神智,因此后者又叫“祭品”。這種時候,如果旁邊有人引導得當,在烏爾骨失神的時候控制住他的心神,日后輔以藥物,邪神就能聽憑差遣,直到徹底崩潰。
大概秀娘自己也沒想到,她半途而廢造出來的邪神能這麼強大——可惜這些年這尊邪神被不明就里的中原人帶走,不但沒能發揮出真正的邪神之力,反而成了對付十八部落的利器。
“在雁回小鎮,我王曾經見過殿下一面,只是那時他還以為殿下是胡格爾玷污自己所生的孩子,對殿下十分無禮,這次和談,我王特命在下帶來他的歉意。”蠻族使節嘴角微微翹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將誘發烏爾骨的關鍵密語藏在了問話中,“不知胡格爾有沒有和殿下說起過十八部落的事?”
“胡格爾……說”這四個字從寒暄的廢話里脫隊而出,在長庚耳朵里掀起了一場無人洞悉的風暴,他眼前這五大三粗的蠻人使節與艷麗詭異的胡格爾合而為一,那女人臨終時聲嘶力竭吐出的詛咒在他耳邊驚雷似的炸起,一股說不出的特殊味道從三王子身上傳來,撲進他的肺腑——有點腥,有點苦,不遺余力地撩撥著長庚的神經,喚起嗜血的沖動。
那扇曾經被他刻意關起來記憶之門猝不及防地被撞開,碎片似的回憶轟然將他淹沒。
胡格爾噩夢一般的美麗臉龐,尸橫遍野的土匪山頭,記憶中最初的那場大火,撲面而來的血腥氣,無止無休的謾罵毆打……他身上華麗朝服下的舊傷疤沸反盈天地活了過來,吸血水蛭一般死命地往他皮肉里鉆,而這一副肉體凡胎宛如難以承受邪神龐大的力量,長庚的胸口、四肢百骸里有如刀割——那種劇痛分明是烏爾骨發作的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