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節團點了他的名,見與不見的關鍵卻是要看李豐的態度,那才是他避嫌的方向。
長庚態度很好地從身上摸出個荷包,塞給這內侍,問道:“勞煩這位總管,我皇兄怎麼說的?”
內侍掂量出了雁王出手大方,笑得一張大圓臉都紅了,語無倫次地客氣道:“不敢不敢……唉,王爺折煞奴婢了,這……真是受之有愧……”
他一邊說有愧,一邊痛快地收了起來,這才對長庚道:“咱們王爺是什麼身份的人,不用給那些茹毛飲血的蠻夷之人面子,皇上說王爺倘若愿意走動,就進宮給皇上拜個年,省得您悶得慌,進了宮略坐坐就走,不用跟那群閑人應酬。眼看著到了年關頭了,他老人家看看您也放心。”
長庚會意:“容我休整休整,換件衣服,這就跟總管進宮去。”
內侍樂呵呵地應了一聲:“那奴婢給您備車去。”
長庚微笑著注視著他走開,轉身進屋,笑容立刻就冷了下去。
陳輕絮跟進來:“我能幫你什麼?”
長庚搖搖頭:“今年的宮宴森嚴得很,子熹在那,進出人員都得經過幾遍檢驗,蠻人除了三王子和使臣之外,下人一概扣在驛站中,就算那蠻族三王子人皮下都是紫流金,保證也炸不出什麼花樣來——你借我間廂房整理衣冠就行了。”
陳輕絮不懂這些,因此沒多嘴,叫藥童帶路。
長庚負手走到門口,突然,腳步一頓,又轉過身來:“陳姑娘,有銀刀嗎?”
王裹位列文臣之中,聽著一幫伶牙俐齒的大梁文臣發泄國仇家恨,口誅筆伐地擠兌那北蠻使節。
北蠻使節不算伶牙俐齒,但是有進有退,話題一旦尖銳得他回答不了,就會笑而不語,看起來倒是真的忍辱負重前來和談的。
王國舅的目光同樣在低頭沉默的三王子身上停留了一下,然而很快轉移了注意力——他對那傻子不感興趣,已經安排下了更好的戲。
王裹和方欽他們這群動輒把國計民生掛在嘴邊的大人物不一樣,他自己心里有數,知道沒人看得起他,就算是方大人他們那一伙,也不過是用得著他的時候才大人長大人短的,背地里一樣叫他“太監國舅”,說他這國舅爺當得“盡職盡責”,連大內總管一并代理了。
王裹從前就是個給先帝爺跑腿的小人物,注定是個弄臣和幫著上位之人背黑鍋的角色。自從當年先帝和蠻妃的事爆發后,他的日子一直過得戰戰兢兢。
他對顧昀乃至于顧家根本沒有任何意見,利益上大梁文臣武將之間極少來往,只要其中一方沒有野心爆炸到要只手遮天的地步,即便爭權奪勢也爭不到一個鍋里,何況若說起來,顧家才是真正的世家之宗,只不過人丁稀少,聯姻的對象又太特殊而已。而王裹本人跟顧昀更是談不上有什麼看法上的分歧——他對家國大事沒什麼見解,唯一的見解就是如何將皇帝伺候舒服了。
滿朝文治武功的大人物,個個都很有想法,總得有那麼幾個人讓皇上在斗智斗勇之余有幾分放松吧?
如果可以,他就算耗子藥吃撐了也不可能會下手動顧家。
可天命難解、圣命難為。如今老圣人自己吹燈拔蠟一了百了,頂了天也還占著個“君要臣死”的歪理,偏偏將他留下來當這天下唾罵的替罪羊。
眼下隆安皇帝念舊,愿意拿他這廢物當舅舅護著,讓他茍延殘喘地討口飯吃。
那麼將來呢?
雁王改革多少田稅、民商法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雁王一旦上位,會拿他王裹怎麼辦?
雁王自小同顧昀關系親密,而他本身為先帝與蠻妃之子,為人兒女的總不可能去追究父母的罪過,到時候他為了進一步拉攏顧昀,爭取軍心,第一個就是要拿下自己這倒霉蛋給顧家祭祖。
方大人他們擔心的無外乎雁王在朝中洗牌,不過是功名利祿、家族前途,王國舅卻是命懸一線,時刻憂心自己項上人頭——高官厚祿,也要有命才能享。
蠻人剛到帝都的時候很老實,沒有不長眼地四下打點——京城里王公貴族遍地,誰也沒到窮瘋了的地步,眼皮子淺到肯為了一點利益擔一個“叛國通敵”的罪名。
臨到宮宴之前,十八部落的使節才第一次伸出觸角,接觸了一個人,正是王國舅這似乎無足輕重的馬屁精。
十八部落的使節對長生天起誓,給了王裹兩個承諾:第一,讓雁王再當不成他頭頂上懸的那把劍。
第二:無論此事是成是敗,不會將王裹招出來,往后若是王裹走投無路,十八部落愿意保他一命。
十八部落的暴民不開化,殘忍嗜殺,又好鼓搗毒物,但卻有一點好,十分重誓。
而他們所求不過是舉手之勞——雁王很可能為了避嫌不露面,這一回王國舅要確保雁王出現在宮宴上。
蠻人沒說他們要干什麼,王裹打算先靜觀其變,萬一蠻人事敗,他還準備了一個后招——這要感謝方大人,為了扳倒雁王,方欽在方家別院里秘密地養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