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沒有像方欽想的那樣,回來就大刀闊斧的開始后續改革,反而“烹起小鮮”來。
雁王回京后一改先前忙得打跌的狀態,先是足足在家里賴了小半個月,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軍機處,大小朝會上都不怎麼吭聲,仿佛又做回了戰前的那個隱形人,平時在軍機處里處理一些日常事務,該寫提要寫提要,該送進宮送進宮,分內的事周密嚴謹地做完不讓人說閑話,不算消極怠工,除此以外,也休想他再操心一件多余的事。
反正僅就李豐在宮里收到的折子數量和質量來看,雁王回不回來基本沒什麼影響。
先前軍機處里夜夜秉燭到深夜的人里也沒有雁王人影了,他白天來逛一圈,傍晚到點就走,按時下朝按時休沐,沒事不見客,還在京郊弄了個小園子,顧昀泡在北大營不回家的時候,他就溜達過去種花逗鳥,不到半個月的工夫,愣是把從沈家要來的那只遭瘟的八哥調教的嘴甜如蜜、見人就夸……就是尾巴禿了,羽毛讓下人扎了個毽子,送去給小太子玩了。
李豐的腿差不多可以蹭著走路了,每天批完折子,在內侍的攙扶下能在房里溜達幾圈,這日偶然想起,來到了太子書房,太子十分乖巧,念書從不偷奸耍滑,李豐沒有驚動他,扶著內侍在后門站了一會,目光卻被太子桌案上的一個小擺設吸引了。
只見那不是普通的陶土胚,而是個金屬架子,尾部冒著細細的蒸汽,兩邊架著的金屬軌道上有一輛精巧的小馬車,車身是一塊西洋鐘,正繞著一圈一圈的軌道來回跑,中間簇擁著一個小小的花盆,盆還空著,能看見底部專門留出來的氣孔,大概是太子還沒想好要種什麼。
李豐慢吞吞地走過去拿起來細看,太子吃了一驚,忙規規矩矩地起身見禮,偷偷瞄著自己的父親,生怕落一頓“玩物喪志”的數落。
李豐大約是心情還可以,沒見什麼慍色,只是問道:“內務府開源節流,這幾年不是不讓他們進這些奢侈的玩物了嗎,哪里來的?”
太子大氣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父皇,這不是內務府買的,是四皇叔送給兒臣的。”
李豐微微皺了皺眉:“有日子沒見阿旻了,他就忙著弄這些玩意?”
內侍上前回道:“皇上,雁王殿下上回不是和您討了個園子嗎?近來公務不忙,他便在園子里弄了個暖棚,培育了好些奇珍花草,還和葛靈樞研究了不少花樣百出的盆,現在也快過年了,家家都愿意擺花,殿下的新鮮盆景千金難求呢——您看這小馬車里放了水,每天會自己定時澆灌,倘若光線好,它這麼跑幾圈,水珠過處還有小彩虹。”
太子在旁邊小聲道:“皇叔說他買的都是普通的草籽花籽,一文錢一大把從鄉下收的,買回來放在盆里不過剪個形,糊弄附庸風雅的有錢人正好。”
李豐:“胡鬧,不像話!朕上回說讓他多多輔佐太子,就是讓他教太子怎麼玩花遛鳥糊弄人嗎?”
他臉一撂下,太子就害怕了,噤若寒蟬地站在一邊。
李豐把花盆重重地放下,板著臉問道:“朕讓你去和雁王學治國理政之道,他教了你什麼,說來聽聽。”
太子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犯怵,嘴上卻不敢怠慢,細聲細氣地回道:“回……回父皇,四皇叔教兒臣,治大國并非要夙夜不休、殫精竭慮,最重要的是要物盡其用、人盡其用,法度與制度乃是上位者執政之基,只要建立了完善的制度法度,讓文武百官各司其職,國庫來源穩定,呃……”
李豐眉目微微緩和了一些,聽兒子嘴上磕絆,不由追問道:“怎樣?”
太子硬著頭皮道:“……就能一勞永逸地偷懶混皇糧。”
李豐:“……”
小太子用力抿著嘴,生怕父親聽了這番離經叛道的混賬話勃然大怒,然而等了許久,預想中的怒罵和懲罰并沒有落到他頭上,他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了李豐一眼,卻見那說一不二的帝王臉色沉靜,若有所思良久,方才感嘆道:“他說得對,阿旻比朕看得透。”
太子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總覺得父親這天心情很好。
朝中有一些不太長眼的二百五以為雁王就此沉寂,因為楊榮桂造反一事失了圣心才不敢有什麼動作,放心大膽地上折子參雁王,羅列了好幾條罪狀,難得在大朝會上露面的隆安皇帝當庭發作了一通,袒護之意溢于言表。
不但這樣,隔日,這鐵公雞似的皇帝竟然破例批準內務府一筆超了份例的開支,高價當了一回冤大頭,從雁王的園子里買了一堆精巧新奇的金屬盆景送到各宮,算是李豐自掏腰包給弟弟開小灶了。
軍機處的風水讓人一時看不懂了。
方欽等人預備好的彈劾折子寫了改改了寫,足足到過年,也一直沒有機會往上遞送,弄得方欽都不由自主地疑惑起來——難不成世上真有人臨危受命之后掛印離去,毫無野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