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不用擔心,據我所知,陳姑娘自帶這個本領。”顧昀頓了一下,微瞇起眼,忽然笑了。
沈易莫名其妙:“笑什麼?”
顧昀:“笑你,文采登科,第二天卻與翰林們背道而馳,怡然進了靈樞院,在靈樞院里方才做出一點成績來,正有人猜測你要當上奉函公的接班人,你卻又辭別靈樞院,以護甲師身份進了玄鐵營,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軍功卓著,總算是走出了一條別人眼里一步登天的神路……解京城之圍,救駕有功,弄不好馬上能封侯拜相,別人都覺得你謀算得當,你倒好,要為了娶媳婦辭官掛印。”
沈易繼續愁眉苦臉地笑了一下——他本就胸無大志,這些年一直秉承著奶媽之心,照顧照顧這個、照顧照顧那個,跟著顧昀瞎混而已,可惜安定侯身邊太過腥風血雨,一不小心帶著他也混出了名堂,所得并非他所愿,因此也沒什麼割舍不下的。
有人心異變,三頭五年就面目全非,也有人如止水,十萬八千里走過,初心不改。
顧昀看著他,突然有點感慨,方才聽見宮闈之事而微微升起的一點郁結也不翼而飛,親昵地勾住沈易的肩,拍了一下。
“以后你有什麼事需要陳姑娘,讓我去跑腿唄,”沈易全然沒有體察到安定侯心緒之起伏,還在那里憂愁憂思,不知不覺地開啟了無窮絮叨模式,“就是……唉,你說沒名沒分的,我老去找人家,會不會不太好?以后人家會不會覺得我不太正派?哎子熹,你倒是說句話——算了你不用說了,你本來就不太正派,我覺得……”
沈將軍進入了反復自我論證與自我懷疑的過程。
顧昀:“……”
初心雖不必改,但是嘮叨起來沒完沒了這一點能改改就好了。
顧昀被沈易灌了一耳朵喋喋不休,被他叨叨得頭痛欲裂,終于忍無可忍地在沈易的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自己趁機逃跑了。
與此同時,“雁王人尚且在郊外就被請進宮”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一會功夫就飛進了京城中那些豎著的耳朵里,方欽人在家里,幾個幕僚黨羽之流圍坐在他周圍——這一回江北動亂,方欽有種為人作嫁的感覺。
呂楊一黨對方欽來說有點像是一顆壞牙——雖然長在自己嘴里,但是時時發炎作痛,不但難以幫助咀嚼,反倒時常掣肘,拔出去不是壞事。但他沒料到雁王有這麼多后招,眼下拔出的壞牙牽連太廣,雁王人不在京城,卻已經趁自己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先下手為強,把運河一線收入囊中。
如今運河辦已經成立,各地廠房雨后春筍似的冒出根芽,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實了,以方欽這老狐貍多年宦海沉浮的嗅覺,下一步,田稅、民商等等一系列的改革將不可逆轉。他想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沒料到雁王早已經在和他周旋的時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走一步算計了十步,終于還是棋差一招。
先前方欽初領沉疴遍地的戶部,和雁王的軍機處曾經很有一段蜜月期,那時候江山淪陷、舉步維艱、百廢待興,誰和誰也還沒斗起來,滿朝都是患難之交,他們曾經一起焦頭爛額地給這個家國尋找一絲艱難的回轉余地,互相都是敬重欽佩對方才華的,哪知道分道揚鑣來得這麼快。
方欽有時候會難以自抑地羨慕江寒石,倘若他們兩人易地而處,他自忖會比江充徐令之流厲害得多,要是他不姓方,哪怕他只是十年寒窗苦苦考出來的一個七品小官……
可是世事弄人——眼下想這些也沒用,雁王鐵了心要洗刷舊勢力,經過江北動亂,屠刀已經露出,如今,他們已經算是勢如水火。
一個幕僚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大人,我聽說當年洋人進犯的時候,皇上就曾經提過傳位雁王的事,這回又這麼急急忙忙地召他進宮……哪怕天下太平以后皇上沒那個意思了,太子年幼時的托孤重臣也跑不了,我們是不是該早作打算。”
方欽回過神來,瞇了瞇眼睛。
另一個人說道:“本來上次楊榮桂以雁王的名義造反,皇上心里未必是沒有芥蒂的,但他來了這麼一出苦肉計,又借著受傷的機會暫避鋒芒,沉寂了這麼長時間……現在皇上儼然已經打消了疑慮,他趁此時機回京赴任,只怕要開始大動作了。”
方欽心里其實有點猶豫,他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北蠻派來使者,江南還在備戰,兩三年內恐怕還有仗要打,運河沿線方興未艾,全境流民方才安頓,此時要是動了雁王,會不會于國祚有損——要真是那樣,我恐怕要背個千古罪人的罵名了。”
幕僚笑道:“大人對朝廷忠心可表,令人感佩,只是這朝廷離了雁王未必就轉不下去,商者鄙,所謂‘義商’也都脫不了唯利是圖的本性,只要不傷害他們的利益,朝中誰說了算和他們有什麼關系?有方大人這份憂國憂民之心,就算沒有雁王,咱們照樣能讓流民安頓下去、把仗打下去——可是您可得想清楚了,雁王野心昭昭,身在高位,遲早要想方設法安插他自己的黨羽,打壓咱們,再讓他這麼無法無天地蠶食鯨吞下去,有一天你我身家性命不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