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板本人和長庚的想法不謀而合,他們都不想用這些可憐人的命白白的去填江北大營那本該對準洋人的炮口——就為了讓朝廷聽一個聲嘶力竭的響。
因此長庚和徐令依然假裝是南方來的義商,孫老板幫著遮掩,同時,一直在江北混在流民中普度眾生的了然和尚也恰好在沙海幫中,借著了然之前建立的關系,他們很順利的和叛軍首領階層接觸起來。
眾所周知,雁王有一條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三寸不爛之舌,除了面對顧昀時總是發揮失常,其他時候戰斗力卓絕。只要他肯,糊弄誰都一糊弄一個準,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里,長庚已經基本控制住了局面,本來幫內群情激奮,后來眾人已經能坐下來權衡利弊了。
沙海幫包括孫老板在內的“四大王”,除了一個跟朝廷不共戴天的刺頭,其他三個都被長庚說動了,愿意先派人試著和朝廷接觸。
但是就在這時候,本來一直只是在暗中搜索雁王下落的江北大營突然動了,氣氛陡然再次緊張。
長庚知道,恐怕假雁王已經到了京城,那頭東窗事發,自己在揚州失蹤成了大家都知道的事,涉及親王,江北大營不得不由暗轉明,做出態度。
長庚一方面安撫著沙海幫的叛軍,一方面親自擬了一封折子,想讓江北大營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省得他功虧一簣。
誰知道這時出了岔子。
天有不測風云,人倒霉的時候正經是喝涼水都塞牙,雁王一行自打進了匪窩開始就沒順利過——沙海幫密謀叛亂后,為了安全起見,實行狡兔三窟策略,十天半月就更換一次總壇地點,此時,總壇正好搬到了江北的一團小丘陵中間,背靠著一座礦山——江北一帶這樣的礦山不算十分稀有,倘若此時長庚身邊有個術業有專攻的長臂師,就會提醒他注意這些小礦山,因為靠山的地方木鳥很可能飛不出去。
有些礦山會讓司南等物也失效,那臨淵木鳥縱然做得精巧,核心其實不過是腹中特殊的磁石,能和臨淵閣人隨身帶的磁石建立聯系,木鳥只有飛在空中的情況下才能通過高度或者繞開干擾,沒放飛的時候,在這種礦山上轉一圈,所有木鳥腹中磁石立刻都得廢。
鳥飛不出去,沒轍,長庚只好用了個笨辦法——讓了然和尚親自跑腿去傳信,傳出去的信就是顧昀的親衛送到京城里的那一封。
誰知這時候又出了岔子。
四個叛軍首領普遍沒讀過幾天書,欣賞水平十分接近愛在城隍廟里聽話本書的老農,分別以“天地人鬼”自稱,什麼“天王”“地王”的,叫起來分外讓人起雞皮疙瘩。
孫老板是“人王”,其中的“天王”就是那個格外窮兇極惡、跟朝廷有深仇大恨的刺頭。
刺頭本來說話算數,大家都要跟著他造反,突然莫名從老大變成了頑固少數派,仔細一琢磨,他認為是孫老板這個始終不愿意對抗江北大營的“人王”出了問題,于是對“貪生怕死”的孫老板起了芥蒂,買通了孫老板身邊一個心腹手下,準備要抓孫老板的小辮子,整死他。
結果也不知怎麼的那麼巧,這被買通的人蹲點蹲了五六天,孫老板的小辮子沒抓住,卻看見了了然那和尚深夜鬼鬼祟祟地離開總壇,跟朝廷的人接頭。
天王一看,鬧了半天這麼長時間以來跟他們稱兄道弟的好兄弟居然是朝廷鷹犬,立刻氣瘋了,本來就不多的信任也跟著頃刻間土崩瓦解。
長庚當機立斷,一發現身份泄露,立刻在天王找上門來質問之前,率先將匪幫中有頭有臉的都請過來,自己承認了欽差身份——雖然時機并不算十分成熟,但好歹比被人咋咋呼呼地揭穿強。長庚當然能殺了天王,可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活法,這些擲杯屠狗之徒并不像朝中人那麼會識實務,處理不好可能會激起反彈。
剛開始土匪窩在天王有意煽動下炸了窩,七嘴八舌地聲討成一團。雁王光棍地拿出一把柴刀往桌上一戳,冷冷地道:“那就按規矩來,三刀六洞。”
這一手鎮住了大多數人,卻糊弄不了真正的悍匪,天王被他激起了狠意,二話不說拎起柴刀捅了長庚一刀,長庚知道不扛著沒法收場,硬是沒躲。
這一見血,叛軍們也都傻了,尤其幾個大首領,心里都清楚,雁王絕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沙海幫中,否則他們不反也得反,不死也得死,到時候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因此紛紛圓場制止,天王更怒,當場宣布要帶人退出沙海幫。
幫內內訌,造反恐怕是要不了了之,孫老板連夜派人護送長庚他們離開,途中遭遇幾波天王手下的截殺,孫老板留給他的人手幾乎折損殆盡。
了然這種能把自己關在重甲里爬不出來的貨色基本是半個拖累,徐令則完全是個拖累,對高手而言,哪怕是孤身一人闖龍潭虎穴也比帶著幾個拖累逃命來得輕松,長庚身上本就有傷,多少年沒這麼狼狽了,為了護著徐大人,胸口極兇險的地方又添了一道皮肉翻起來的刀傷,好在自己是陳姑娘半個徒弟,好歹把血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