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熹,我有時候看這京城真跟盤絲洞一樣,到處都是險惡,要麼干脆咱倆撂挑子吧,找地方盤個小鋪子,合伙做點小生意,餓不死得了,也不用看誰的臉色。賣點什麼……嗯,就賣長臂師的工具和機油,你說好不好?”
“有病嗎?”顧昀白了他一眼,“一天到晚把自己搞得油乎乎的,再伺候一幫一樣油乎乎臭烘烘的客人——我可不干。要賣也賣胭脂水粉,每天迎來送往地看看美人也是好的。”
沈易一聽,假正經之心立刻泛濫,皮笑肉不笑諷刺道:“你胸懷這麼大的志向,雁王殿下知道嗎?”
顧昀跟著笑了,但是只笑了一下,很快就笑不下去了,在沈易面前沒怎麼費心掩飾地露出憂色來。
長庚現在人在什麼地方?
就算他真的能有驚無險地歸來,李豐那邊又會該怎麼說?經此一役,那兩兄弟對彼此還能毫無芥蒂嗎?
沈易冷眼旁觀,見話題一繞回到雁王身上,顧昀就連裝都裝不下去了,他從未見過顧昀對誰用過這麼重的心,一時有些心驚,有點不敢往下說了。
近年來世情其實十分混亂,民間有些地方十分奔放,大有效仿洋人拋開男女大防的苗頭,同時,一些大儒世家又變本加厲地死守舊體統,大呼禮樂崩壞、對門人子女禁錮越發緊。
可不知怎麼的,沈易總覺得這世道有些無情——前者三天好了,兩天掰了,拋開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婚姻大事上其實人人心里都有小九九,就算別人不管,自己也會算計,到最后依然是捏著鼻子門當戶對湊合過活。
后者更不必說,適齡婚配不過是依著古禮走一番流程,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給強按在一起,跟豬馬牛羊配種無甚區別。
花好月圓、美滿如璧,好像都得瞎貓碰死耗子,人間深情只有那麼少的一點,瘋子拿去一些,傻子拿去一些,剩下的寥寥無幾,怎麼夠分?
像雁王和顧昀這樣的實屬罕見。
雖然兩人都不怎麼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但以沈易對顧昀的了解,倘若不是割舍不掉,顧昀萬萬不會踩過義父子的那條線。
沈易一想就忍不住覺得心驚膽戰,老母雞病又犯了,于是小聲問道:“子熹,不是我烏鴉嘴,但你想過沒有,萬一你們倆之間將來有點什麼問題,你打算怎麼收場?”
顧昀半天沒吭聲,但是這一次,他總算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快要走到后院的時候,顧昀忽然幾不可聞道:“想過,不知道。”
沈易竟一時無言以對。
哪怕是天崩地裂的山盟海誓,聽在他耳朵里,大約也沒有這五個字那麼石破天驚了。
進了后院,只見傳說中正臥床不起沈老爺子正在后院里生龍活虎地打拳,絲毫沒有要死的意思,顧昀來訪讓他老人家頗為欣喜,拉著他要講養生心得,還盛情邀請顧帥來跟自己推個手。
沈易生怕自己老爹被顧大將軍推到墻頭上,忙一頭冷汗地阻止了這番邀請,將顧昀帶去休息。
顧昀一覺睡到了下午,還沒來得及醒盹,便被闖進來的沈易拽起來:“皇上急詔你進宮。”
顧昀匆匆趕到宮里,先被一個自己派到長庚身邊的親衛給晃了眼,那親衛一看就經過了長途跋涉,狼狽得不行,身上帶著傷,還有血跡。
顧昀心跳陡然快了幾拍,艱難地潤了潤嘴唇,勉強按捺住心緒,飛快地給李豐行了禮。
“皇叔快免禮,”一臉憔悴的李豐撐著病體爬起來,轉向那親兵,“你說雁王那邊是什麼情況?”
那親衛一低頭,對顧昀道:“屬下奉大帥之命,隨行保護雁王殿下與徐大人暗查江北疫情,楊榮桂那奸賊意圖不軌,我們前往江北大營報信,一度與雁王失去了聯系。后來楊榮桂金蟬脫殼北上,大帥不確定雁王是被其挾持還是自己另有辦法脫身,便一方面帶人回京,一方面將我等留下在揚州府試著搜尋雁王蹤跡……”
這番話是顧昀提前交代的——其實親衛們是長庚入沙海幫的時候留在揚州府的。
后來顧昀北上京城,實在放心不下長庚,便仍將他們留在揚州,讓他們繼續搜尋長庚的下落。
顧昀皺了皺眉,心里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楊榮桂手里的人是假的,”李豐插話道,“這麼說你是有阿旻下落了?”
那親衛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皇上請看。”
信封上是長庚的字跡,與他平日里的工整相比,略有些潦草,還沾了血跡。
顧昀指尖微微發麻,突然明白當年京城守城時,長庚跑來給他包扎傷口時的“暈血”是怎麼一個心情了。
李豐接過去,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過了好一會,他居然嘆了口氣,沒吭聲,轉手將信遞給顧昀。
顧昀大概用盡了全力,才使自己看起來不顯得那麼惶急而迫不及待。
那信中開頭還算正常,基本是胡說——編排了一通自己怎麼機智地金蟬脫殼,怎麼從楊榮桂手里逃脫,后來陰差陽錯地落在沙海幫手里,并發現江北流民一部分被楊榮桂秘密關押迫害,一部分入了匪幫,雁王為求人證,便決定跟徐大人一起潛入匪幫調查此事……想來徐令那書呆子已經被長庚哄得指東不打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