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呂侍郎嘴里那位渾身發疹的“狗頭軍師”前腳燒了自己的衣物被褥出城休養,后腳就乘著一頂貌不驚人的小轎來到了北郊,跟他一樣偷偷摸摸出京的沈易恰好就在北大營里,聞聽這位尊臀不知坐在哪條板凳上的方大人來訪,頓時吃了一驚。
北大營新任統領是原來譚鴻飛的副手參將之一,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刻低聲道:“沈將軍暫請回避,我見他一見。”
那天方欽在北大營逗留了足有小一個時辰,沒人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麼,直到天黑才默不作聲地乘著他的小轎走了。
七月底,隆安皇帝的萬壽節在即。
自從李豐登基以后,生日就沒怎麼大辦過,宮中太后早逝,先帝死后,他也沒有像樣的長輩給張羅,一直摳摳索索的活到這麼大。
不過這一年萬壽節,李豐終于有了點動靜。
戰時坍塌的起鳶樓舊址重建,李豐認為“摘星臺”的模樣不祥,“云夢大觀”奢靡太過有傷天和,于是下令改制,將“起鳶樓”改建成“祈明壇”,廢除原來紙醉金迷的吃喝玩樂功能,變成了一座正經八百的祭天祈福壇,把欽天監也搬了過來。
隆安皇帝不知是自己吃飽了撐的還是被有心人攛掇的,決定上新落成的祈明壇祭天祭祖,下罪己詔來慶祝生辰。
……要說起來,李豐手下一幫貪官佞臣,專門啃他的社稷咬他的江山,自己苦命的小白菜一樣沒人疼沒人愛,過個生日連碗面都沒人給下,還要當著天下痛陳自己執政過錯。
這麼苦悶,朝中除了一群白胡子酸腐,背地里愣是沒人說他一聲好,實在是一樁人間慘劇。
天子出宮,百官自然隨行,御林軍一路開道,浩浩蕩蕩地往祈明壇而去,欽天監華服正裝相候,大鐘滿城轟鳴。
祈明壇上有八百石階通頂,中間一條窄道為“御道”,只供天子行,兩側是隨王伴駕的“王道”,只通四百階,到祭壇半途而止。
隆安皇帝自御道拾足而上,文武百官階下相送,一文一武兩重臣于左右王道伴駕至四百層高處,拜送皇帝登頂。可是此時顧昀和雁王都不在京城,伴駕之人只好由軍機處的江充和恰好在京的西南提督沈易暫代。
李豐素日奔忙,疏于騎射,一身壓人的天子正裝穿在身上,爬那三千階實在有點費勁,走著走著,他就出起神來,想起自己年輕時候的事。
那正是顧昀少時第一次隨著老侯爺的舊部南下剿匪,德勝歸來,李豐以太子身份跟在先帝旁邊,迎接大軍班師回朝。
李豐記得那少年將軍去時意氣風發,臉上多少帶著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稚氣,一番戰場歸來,整個人卻仿佛長大了十歲,眉目未曾經過歲月磨礪,因為看不清而顯得有些迷離的眼神卻開始沉斂下來,像一把真正的割風刃,隱約現出凜然之氣。他下馬歸來,隨眾將官一起山呼萬歲,身上的甲胄在日光下泛著魚鱗一般幽幽的波光,鮮少能離京出宮的李豐陪在先帝身邊,帶著些許艷羨地看著身著甲胄的顧昀,趁著當年的主帥與先帝一問一答,顧昀突然抬起頭,沖著未及弱冠的太子擠了擠眼,相視一笑。
如今,李豐身在祈明壇上,想起舊事,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點笑容,他回過神來,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石階下跪著黑壓壓的一大群人,放眼一望全是后腦勺,王道伴駕的兩位也規規矩矩,誰也不敢抬頭冒犯天顏……
世上大概再也沒有一個沖他擠眉弄眼的年輕人了,李豐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孤家寡人的落寞。
欽天監已經準備好祭天一干事宜,正清了清嗓子要開口,突然,祈明壇下傳來一陣騷動。
李豐要發罪己詔,還要沽一個勤政愛民的名頭,這天京城沒有完全戒嚴,只用御林軍隔開道路兩側百姓,路邊人頭攢動,看熱鬧的人頗多,這麼一鬧就出了事。
只見一小撮行動如風的蒙面人突然從看熱鬧的人群中沖了出來,個頂個的高手,頃刻將御林軍防線撕開一條口子,直奔祈明壇而來。
“小心!”
“是東瀛人!”
百官亂成一團,御林軍統領劉崇山大叫一聲“護駕”,情急之下直接帶人沖上祈明壇御道,跪在李豐兩階之外,飛快地說道:“皇上,此地危險,末將立刻護送皇上離開。”
李豐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在劉崇山肩上:“廢物!”
劉崇山猛地抬頭,目露兇光,幾個跟在劉崇山身側的御林軍同時拔劍,李豐心頭一震,突然反應過來——根本沒什麼東瀛刺客,根本就是造反,這一套手段竟與當年先帝縱容蠻妃設計玄鐵營一模一樣!
李豐驚怒交加,指著劉崇山道:“大膽,你敢!”
劉崇山“嘿嘿”低笑一聲,自顧自地站起來,伸手一掃肩上灰塵,邁步逼近李豐:“皇上,為了您好,末將還是護送您離開這是非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