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輕絮似乎是笑了一下——她笑起來不明顯,怒起來也不明顯,塵世寵辱,仿佛沒有能動搖她的,指尖一串琴音鏗然而出。
沈易不敢再耽擱,翻身上馬,往北郊而去。
☆、第91章 黃袍
楊榮桂身高八尺,長得一表人才,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遠近聞名的佳公子,如今上了點歲數,留出兩撇小胡子,更添了點成熟穩重,待人接物都可圈可點,談吐也并不淺薄,倒是與徐令想象中的面目可憎不一樣。
不過此時,真正的徐令尚為與他見過面。
楊榮桂城府很深,心里怎麼想的很少外露,一直伺候左右的揚州府尹鄭坤卻看出來了,恭送了雁王一行后,楊榮桂不動聲色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臉上雖然不見什麼喜色,但鄭坤知道他心情不錯,便上前湊趣道:“看來楊大人跟雁王殿下十分投緣?”
言外之意——雁王恐怕也知道官場水深,并沒有想要追究到底,只不過借題發揮,收攏自己的勢力而已。
楊榮桂笑道:“雁王殿下少年才俊,只要稍加磨練,將來大有可為,徐副使為人方正,是難得一見的清流——只是我原還想著安定侯和他們一路,沒想到侯爺這樣急于軍務,過揚州府門而不入,直接就奔江北大營去了,未能與我大梁軍神一見,頗為遺憾。”
鄭坤跟在他身邊許久,是個機靈無雙的馬屁精,立刻自以為領會了楊總督的意思——雁王少不更事,野心不小,三言兩語已經露了馬腳,好對付,姓徐的是根讀書讀傻了的棒槌,不用管他,最妙的是不知是出于“武將不干涉內政”的避嫌,還是雁王刻意為之,安定侯被支走了,他們大可以放手一搏。
楊榮桂與鄭坤相視一笑。楊榮桂道:“此番有刁民流言蜚語傳到京里,于情于理王爺是要調查一二的,你叫手下人準備好了,咱們行得正站得直,不必怕查。”
鄭坤會意一笑道:“是,大人放心。”
打發了歡天喜地的鄭坤,楊榮桂臉上細微的喜色這才收起來,滿目陰鷙。
知道雁王不好打發,沒料到這樣不好打發,倘若不是呂侍郎事先提醒,恐怕還真就讓他給糊弄了,那雁親王在朝中翻云覆雨,是何等手段?怎會是個少不更事之人?
他們暗中籌劃的大計,連鄭坤也沒透露過,一直嚴絲合縫的保密中,倘若那雁王一來就雷厲風行動刀動劍,反而只是就事論事,倒也好說,可他打起精神這樣周旋……恐怕要大事不好。
那件事得盡快了。
就在楊榮桂等人帶著“正副欽差”去參觀他們郊外人丁稀少的“流民所”時,長庚和徐令微服喬裝,四處打探流民情況,最令徐大人費解的是,這位身份高貴的雁王殿下在市井中如魚得水,與小商小販、各路江湖人士都能聊得起來,見什麼人說什麼話,有假雁王在前面掩人耳目,基本沒人管他們,不幾日,徐令已經隨著雁王結交了幾個能去人家里蹭飯的朋友。
想要打聽的事也漸漸有了眉目。
“就是說以前城外有好多流民所,現在都不知道去哪了,是嗎……王……掌柜的,您小心點!”徐令一邊同客棧掌柜說話,一邊膽戰心驚地盯著旁邊的雁王——這是揚州城郊的一家小酒館,老板是個退下來的鏢師,姓孫,一臉橫肉,性情彪悍,客人惹他不高興,動輒便打出去,也多虧此人釀得一手好酒,又有不少江湖客捧他的場,生意才能搖搖欲墜地做下去,孫老板不知怎麼和雁王對了脾氣,此時酒店已經打烊了,雁王一時興起,當場給他刻了一塊匾,正親自踩著板凳往門上掛,那板凳缺一條腿,沒人碰自己還要在空中搖晃。
孫老板大笑道:“你家那掌柜的功夫好著呢,不用你這小白臉擔心——打聽流民干什麼?如今洋狗占據江南,流離失所的人多著呢,死一地也不值錢。”
徐令道:“聽說江北有十萬流民呢,我們東家命我二人前來探查運河沿岸,想收容這些流民建廠做工,大老遠地跑來,也沒見幾個人影子,那還找誰去做工?”
孫老板已經喝了小一斤黃酒,滿臉紅暈,眼神也飄著,聞言醉醺醺地看了徐令一眼,呲著一口黃牙笑道:“怎麼,套我的話?”
徐令:“……”
長庚接過錘子,利索的吧鋼釘釘進了小酒館門口,一躍而下,三條腿的長板凳自始至終紋絲不動,笑著搖搖頭——這徐大人從小兩耳不聞窗外事讀著書長大,而后便是入朝為官,一直在京城里混,哪里和這些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老江湖打過交道?
孫老板看了長庚一眼,大著舌頭道:“白龍魚服,掌柜的不簡單。”
徐令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長庚卻毫無芥蒂地接過孫老板遞過來的酒壺,一口喝了半壺:“什麼白龍黑龍的,有些人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我就是那個鬼。”
孫老板意味深長地打量了長庚半晌,笑道:“欽差大人是怎麼找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