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庚愣愣地坐在他的塌邊,握著自己紅腫的手心,在一片火辣辣的疼痛里微微回過一點味來,難以置信地抬頭望向顧昀。
顧昀背對著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慢吞吞地喝完,火氣稍去,他才問道:“兩江流民合幾時能安居?”
長庚啞聲道:“……若是快,年底之前。”
顧昀又問了一個與徐令同樣的問題:“北疆江南,幾時能一戰?”
長庚閉了閉眼,輕輕地回道:“西洋國內并非鐵板一塊,這麼一探就知道,教皇自己的位置都在搖搖欲墜,年內必出使者與我和談。倘若將計就計,休養生息一兩年,養精蓄銳后就可以放手一戰。”
顧昀沉默了一會:“打完仗,能太平多久?”
長庚:“國富力強時,自然四海賓服。”
“嗯,”顧昀一點頭,說道,“你去吧。”
長庚一時沒反過來:“去……去哪里?”
顧昀:“你不是要和徐大人查江北楊榮桂舞弊瞞報一事嗎?怎麼,我估計錯了,你沒打算連夜走,還想等著鐘老給你接風洗塵嗎?”
長庚愣愣地看著他。
“我得在江北駐地多待幾天,”顧昀道,“那二十個親衛你帶走,除非洋人水軍過江,不然對付地方官的打手走狗足夠了,眼看要天黑,別耽擱了。”
長庚默默地站起來,整理自己亂七八糟的儀容。
“還有,”顧昀頓了一下,“你那個手,一會自己上點藥。”
長庚艱難地別開臉,似乎隱忍了一會,小聲道:“義父,我想要你。”
顧昀一時以為自己耳朵又出新毛病了:“你說什麼?”
長庚不再重復,耳根紅了紅,渴望又躲閃地瞟著顧昀,目光不停地往他那雪白的衣襟里鉆。
顧昀:“……”
顧昀再怎麼風流,也是正常的風,正常的流,在那事上還頗有世家子弟的陋習,要窮講究些個“天時地利、花前月下、水到渠成”的雅興,實在不能理解這種床上一定要喊“義父”,挨頓打能挨得發情的“興致”,一時頭皮發麻地心想:“這好像是有點瘋。”
因此他一指軍帳門口,簡短地道:“滾。”
長庚不敢耽擱正事,萬般渴望也只好壓下去,不太好意思地偷偷看了顧昀一眼,勉強平復了一下心緒,逃走了。
卷四 歸人不倦
☆、第90章 真假
兩江沿岸一場大雨下去,并沒有北方那種雨過天晴的碧空如洗,反而越發的悶熱起來。
江北駐軍本是一支真真正正的雜牌軍,在鐘老將軍手下不過一年多,已經很有樣子了,倘若顧昀他們闖入的敵軍陣營也有這樣的素質,大概也沒那麼容易被他們鬧個天翻地覆。
顧昀與鐘蟬牽馬并肩而行,誰都沒有穿甲胄,誰也不嫌誰走得慢。
“我這些年一直沒怎麼閑下來過,”顧昀道,“上次和師父聊天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安定侯私下叫師父,鐘蟬也沒客氣,面不改色地就生受了,回道:“小侯爺越發沉穩了,要是老侯爺還活著,看見您有今日成就,大概也能……”
顧昀接道:“打死我了。”
鐘蟬一愣,刀刻似的臉上露出了一點吝嗇的笑容:“無需妄自菲薄。”
江風自南而來,空中微微含著一點水汽,讓人覺得周遭濕漉漉的,顧昀拂開未束的頭發,一言不發地望向南岸方向,想起親眼目睹的荒村與白骨,臉上的笑容漸漸黯淡。
鐘蟬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伸手拍了拍顧昀的肩頭:“氣數一事難以概述,莫要說我等凡人,便是圣人也難以逆世而行,我倚老賣老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為今之計,莫說是老侯爺,就算是你那外祖武帝在世,也未必有什麼益處,咱們盡人事,聽天命,問心無愧就是。”
顧昀愣了愣,他這老師,真的是熟讀兵書、文武雙全,當年教他的時候,也是真的不近人情,不料這些年浪跡江湖,整個人也跟著曠達了不少。
鐘蟬:“陸上打仗咱們不怕,主要水軍還差一口氣——你看那西洋人,要麼走海路,要麼臨江,他們也知道這一點,這些日子怎麼打水戰,我有些心得,還不太成熟,這幾天你也不走,有空咱們好好合計合計。”
顧昀一點頭:“我知道,咱們的海蛟也不行,這回正好繳了一臺西洋蛟,回頭讓葛晨帶回京,看看靈樞院有什麼想法。”
鐘蟬嘆道:“兵可以訓,戰備與紫流金,老朽就真的愛莫能助了,只能靠你們這些年輕人盡量周旋。”
顧昀眉目一動,隱約知道鐘老將軍想和他說誰。
果然,下一刻,鐘蟬道:“雁王少年時在我身邊待了幾年。”
顧昀:“是,我知道,叨擾師父了。”
鐘蟬:“那你知道臨淵木牌在他手上嗎?”
顧昀頓了頓,想說“不知道”,又覺得有點虧心,只好實話實說道:“他沒跟我提過,不過大概也有些猜測……想來要不是臨淵閣,杜財神等人也那麼順當地支持他。”
鐘蟬“唔”了一聲,又道:“雁王少年時,少有年少之人的驕矜,為人自持冷靜,性情有些執拗,但并非一味自憐自賞之人,知道好賴,懂得仁義為先——比你小時候強得多。
”
顧昀:“……”
鐘蟬瞥了他一眼,瞇起眼睛,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一縱即逝:“但我這麼看著,少年人不輕狂,有時并不能算是一件好事,他早熟得有悖人性,必是幼年時受苦太多之過——蠻人巫女的事,我也聽陳家的丫頭說了,你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