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一句話近乎鏗鏘,其實這一行人中,除了徐副使,不是老江湖,就是玄鐵黑烏鴉,奸的奸,猾的猾,腳程奇快,會玩命也會殺人,一路驚險連著驚險,換成別人大概早就崩潰了,難為徐大人弱質一書生,懷揣顆為生民立命之心,竟一路跟著咬牙擔下來了。
風雨如晦,而天地間有一書生。
連顧昀都蹭了蹭自己的下巴,不好意思再逗他玩了。
“等會要勞煩徐大人了,”顧昀戲謔的眼神沉了下來,目光中似有寒鐵光,“來了!”
說著,一隊身著輕甲的西洋巡防兵便行至眼前。一人越眾而出,圍著雨水半晌沒撲滅的大火與殘骸轉了幾圈,嘰里咕嚕地說了句什麼。
徐令小聲道:“他說‘下這麼大雨,本不該無端著火,這片區域中沒有外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片區域中沒有外人”是什麼意思?
顧昀方才一偏頭,另一個洋人士兵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燒完的殘骸,拿在手里翻開片刻,忽然一蹦三尺高,嗷嗷地又說了句什麼。
徐令忙道:“他說‘這上面有大梁人軍工廠的標志,有大梁奸細混進來了’——顧帥,他們開始緊張了,我們被發現了嗎?”
木頭能燒焦,石頭與鐵皮卻不行,想來是靈樞院的標記叫人認出來了。
徐令:“顧帥,恐怕這些夷人會示警招……”
顧昀一只手按在了腰間的割風刃上,偏頭看了長庚一眼,長庚不慌不忙地摸出一個能夾在鼻梁上的千里眼,手指輕輕一抹鏡片上的水珠,微微撥動了一下弓弦,仿佛是側耳確定了一下它是否受潮,而后在徐令瞠目結舌的注視下,緩緩地將那弓弦拉開了。
顧昀一擺手,二十幾個玄鐵營親衛飛快地從雜草從中穿過。
只見一個西洋巡邏兵從腰間解下了一根牛角狀的長號,深吸一口氣,正要湊到嘴邊鳴響示警,一支鐵箭驀地破空而來,分毫不差地自其左耳洞入,當場將此人的腦袋射成了一只紅白相間的爛西瓜。
腦漿噴了他同伙一身,下一刻,幾道黑影暴起,迅雷似的撲到反應不及的西洋士兵面前,割風刃在空中發出此起彼伏的細碎鳴叫,切瓜砍菜一般,轉眼幾個人頭便落了地,剩下一個尚未來得及下馬,戰戰兢兢地舉起雙手,驚駭欲絕地望著雜草從中突然冒出來的殺手。
直到這時,徐令才倒出一口氣,木然地將他方才那句話說完:“……招來同伙。”
顧昀拍拍他的肩,誠懇地回道:“現在招不來了——扒光他,綁上帶走,此地不宜久留,先撤!”
兩個玄鐵親衛聞言十分光棍地挾持起那西洋兵,剝蒜皮似的將他卸甲搜身,剝了個干凈,然后將那長得夾生白斬雞一般的西洋兵捆成了一團待宰的豬肉,塞住嘴,拎走了。
“我看那邊有個小村,借個地方審一審。”長庚邊走邊道,“一般這種臨江之地,戰亂時能跑的都跑了,家里恐怕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十戶九空,等會見了人,也正好跟當地人問問淪陷之地是什麼情況,只是還得請徐大人先行,玄鐵營的弟兄們不說話不動也總是殺氣騰騰的,別讓他們嚇著老百姓。”
徐令忙道:“是,下官遵命。”
說著,他偷偷看了長庚一眼,雁王已經被雨水淋透了,一縷頭發從鬢角掉下來,濕噠噠地滴著水,他分明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荒無人煙的野地泥塘中,臉上的神色似乎依然是不變的不以為意,身上背著他那甫一拉開就石破天驚的弓弦。
長庚無意中一抬頭,正好碰到徐令的目光,便和顏悅色地問道:“徐大人想跟我說什麼?”
徐令臉色幾變,終于還是將涌入嘴邊的話咽下去,只客客氣氣地搖搖頭。
一行人走進小村,見小村如鬼村一般,靜悄悄的,除了風雨聲與他們各自的腳步聲,什麼動靜都沒有,一扇扇破敗的柴扉半開半掩著,院里野草長了半堵墻高,入目處全是斷瓦頹桓,有家人門口還掛著一件小孩的豆綠肚兜,泥湯子亂滴,已而成了一塊破布。
村中最寬敞的便是宗祠,大院老遠就能看見,可供外人落腳。
葛晨從懷中摸出一支小火折大小的棒子,擰開蓋子以后,里面便射出淡淡的微光,那祠堂里頭頂磚瓦已經不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屋里桌椅板凳倒得倒,壞得壞,只有墻角留下的幾匹破布,印著江南之地素色的印花,依稀還凝著舊日的三秋桂子之繁華。
徐令四下打量了祠堂內外一番,問道:“好像沒人,顧帥,當地人不會都跑光了吧?”
顧昀也略皺了皺眉,招來幾個親衛四下搜尋,俯身撿起墻角的印花布。
“我上次下江南的時候,正值春暖花開。”顧昀說道,“花團錦簇,暖風襲人,連造反的都不緊不慢,弄些裝滿了香凝的商船偷偷運送紫流金……”
他話沒說完,一個親兵就快步闖進來:“大帥,您快看看,祠堂后邊……后院那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