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四處的親兵們集體嚇了一跳,紛紛叫出了聲,直到這時,顧昀才發現他與長庚手腳相纏,看起來十足的曖昧,當著外人面,他忙欲蓋彌彰地干咳一聲,爬了起來,打量起周遭。
此時正值深夜,大雕落處是一片撂荒的田地,一眼望不到邊,四下安靜得不像話,村落房舍、雞鳴狗吠全無,只偶爾幾聲夏蟲幽靜的叫聲——
顧昀心里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是哪?”
一個親衛踉踉蹌蹌地上前,氣還沒喘勻:“大帥,我們一不留神,好像已經過江了。”
還沒爬起來的徐大人聽說,一趔趄又摔了下去。
他們居然一個猛子扎到了敵陣!
長庚扭頭沖顧昀笑道:“大帥,飛過頭了。”
顧昀有些尷尬地蹭了蹭鼻子:“這麼大動靜,一會別再把西洋兵招來——去問問小葛,你這不靠譜的破雕怎麼處理?”
兩個親衛動手將差點去見先帝的葛晨刨出來,葛晨四肢并用地撲棱開旁人:“嘔……”
“先別吐,”顧昀拎起葛晨的領子不讓他低頭,強人所難道,“先告訴我這玩意能拆嗎?”
葛晨:“……”
聽聞沈將軍一年之中總有三百多天想掐死安定侯,在這一瞬間,葛晨理解他了。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安定侯身邊的親衛就按著葛靈樞的指引,三下五除二地一陣叮鐺亂砸,把大雕的動力系統拆卸下來了,拆成四塊,由四個人分頭背起來,剩下一堆沒用的廢銅爛鐵,顧昀往大雕上的炮筒里兌了一點紫流金,摸出火折子:“我數一二三,快跑。”
徐令一頭霧水,只見雁王打了個手勢,兩個親衛一左一右地架起他,一行人往逆風的地方飛奔而去。
隨后“轟”一聲巨響,巨大的煙火快把陰雨連綿的天也炸碎了,喝著半空中一聲悶雷,大地都在簌簌發抖。
顧昀把殘骸炸了個灰飛煙滅!
徐令驀然變色道:“侯爺,招來敵軍怎麼辦?”
“廢話,招不來敵軍咱們怎麼回去?”顧昀光棍地說道,“橫不能游過江吧?徐大人,跟著我沒事。”
徐大人再也不敢相信他了。
☆、第87章 書生
徐大人以前和所有人一樣,來之前對代表玄鐵營的安定侯有種毫無理智的信任,仿佛只要有顧昀的地方,龍潭虎穴都能去闖一闖,天塌下來有他去扛……當然,這種信任眼下破滅了。
徐副督察使的小白臉上一片鐵青,尚且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問道:“大帥……難道此番過江也是您有意為之?”
“怎麼可能?”顧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唉,我早就跟奉函公說過了,這玩意肯定不靠譜,玄鷹能飛得快是因為到了天上可以依賴人力操控,他弄這麼大一坨東西,風平浪靜就算了,遇上點風雨就得歇,上戰場不是給人送菜嗎——你看,果然歇了。”
葛晨吐得翻江倒海,眼淚花哨道:“下官……回、回去一定跟奉函公說。”
徐令膽都快裂了,做不到像葛靈樞那麼樂觀,他感覺自己恐怕是回不去了。
好在還有個會說人話的,長庚轉過頭對徐副使笑道:“別聽他的,嚇唬你呢,此地一馬平川,目光所及之處看不見駐軍營帳,說明敵軍前鋒根本不在附近,今夜又是雷雨交加,爆炸聲和雷聲混在一起,他早算計好了,不會引來大批敵軍的,最多是警醒的巡防兵過來看看。
”
顧昀一臉壞笑。
徐令近乎熱淚盈眶地看著雁親王,別的不說,他對雁王爺這臨危不變色的胸襟和膽氣是五體投地了,當下真心誠意道:“王爺睿智。”
“睿智什麼,”長庚一擺手,“從小被他變著花樣糊弄到這麼大,都有經驗了。”
徐令:“……”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雁王提到顧昀這三言兩語里有種異樣的親昵。
大雨夜里埋伏在荒草地中滋味不怎麼好受,好在西洋巡防兵來得快,不過片刻,就有人罵罵咧咧地說著番邦話過來,地面傳來微微震顫的馬蹄聲,方才還嬉皮笑臉的顧昀忽然眉頭一皺,低聲道:“奇怪。”
徐令怕了他的一驚一乍,忙問道:“顧帥,什麼奇怪?”
“來人有……三、四、五……怎麼才這麼幾個人?”一側的雁王壓低聲音道,“西洋人的巡防未免也太兒戲了吧?”
“不知道,”顧昀搖搖頭,“先做掉再說——有人會他們那嘰里咕嚕的番邦話嗎?”
他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雁王身上,長庚與這二十幾個一臉嗷嗷待哺的親衛們面面相覷片刻:“都看我干什麼?”
葛晨震驚道:“王爺居然也不會說番邦話嗎?”
長庚莫名其妙:“……我是會說幾句蘇州俚語,可什麼時候會過番邦話?”
原來是這一年多以來,眾人或覺得他為人莫測,或覺得他心機深沉,或單純只是覺得他是個能人,總以為不管遇到什麼,他都應該有辦法,什麼應該會一點。
就在這時,一側的徐副使忽然道:“下官其實倒是懂一點。”
方才盯著雁王的目光集體轉移——還加上了雁王自己的份。
徐令干咳了一聲,到底沒有露怯,說道:“不瞞王爺,當年王爺與顧帥守京城城門,百官追隨圣上行至城門下,下官也躋身其中,有感于書生之百無一用,然而六藝未通,上陣殺敵有心無力,便想著要下決心學一學那番邦話,倘若將來再戰,身不能入鋼甲,倘若能跟在眾將軍鞍前馬后,當個跑腿學話的,也算不枉此世托生七尺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