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道:“這……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見三夫人提了好多禮來,進門也客客氣氣的,想來親戚走動,總沒有壞事吧。”
沈易“唔”了一聲,心事重重地走進去,果然見他那三嬸和堂弟都在。當年的俏麗寡婦如今已經老得掛了相,三夫人顴骨凸出,下頜骨尖銳得能捅刀子,沈輝狀態更差,黑眼圈快砸在腳背上了,整個人就是一架尖嘴猴腮的空殼子,一見沈易就諂媚地笑,笑得人渾身不舒服。
還不等沈易見完禮,三夫人已經站了起來,手里的帕子卷成了一團,笑道:“多年不見,季平竟這麼出息了,西南提督,那可是封疆大吏,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唉,我這個當娘的,就是不如你爹狠心,早知道當年將你這不成器的兄弟踢出家門,由他去四方闖蕩闖蕩,現如今也不至于長成這幅熊樣。”
沈易不知道她是幾個意思,但是客套,不吭聲。
三嬸仿佛是有點怕他,勉強撐著熱情打了個招呼,就坐在一邊不敢看他了,三言兩語間,沈易聽明白了三嬸的意思——鬧了半天都是他那堂弟沈輝惹禍,沈輝文不成武不就,捐個不入流的小官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前一陣子隆安皇帝明令禁止官員出入煙花之地,偏有不長眼的不往心里去,明面上的勾欄胡同不敢去,便糾集一幫狐朋狗友去嫖暗娼。
偷腥也就算了,幾碗黃湯下肚,還因為爭風吃醋跟人大打出手,鬧到了京兆尹那里。
全國愁云慘淡,這幫人還有心情搞這種事,京兆尹當即將一干參與斗毆的敗家子下獄,本來都是些有頭有臉人家,各自活動一下關系就出來了,誰知正趕上隆安皇帝整頓風氣,撞在槍口上了。
沈易聽完以后嘴角直抽,心道:“沈輝這小子要是我兒子,早就打死了,還讓他出去丟這種人?”
三夫人抹眼淚道:“為了這孽畜,我可算是求爺爺告奶奶,能走的關系都走了,后來還是我一個手帕交,早年嫁給了刑部陸大人,出面替這孽障出了幾句好話,才將他贖出來。”
沈輝漠然地在一邊嗑瓜子,好像禍事不是他惹出來的一樣。
沈易一時沒搭腔,他雖然出身世家,卻鮮少和這群人混在一起,誰是誰的夫人誰是誰的姻親一時反應不過來。
沈老爺子搭腔道:“既如此,咱們也應該好好登門道謝才好啊。”
“可不是,”三夫人來了精神,說道,“隔日我便親自備下厚禮前往陸大人家道謝,哪知人家非但不收禮,還客客氣氣的,說是小事一樁,只為了與我們沈家結個善因,往后指不定要做親戚呢——我這才知道,是沾了咱們沈將軍的光。”
沈易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自家老父一眼,有點笑不出了。
沈易生硬地說道:“不知嬸娘這話從何說起的?”
他沙場出入,書卷氣再怎麼重,也不免沾染了幾分肅殺氣,冷下臉來一抬眼,三夫人臉色抽動了一下,仿佛是不堪與他對視一般狼狽地移開視線,躲躲閃閃道:“二哥近日不是正給將軍說親嗎,將軍有所不知,我那手帕交的同胞妹妹正是戶部呂大人的繼室,呂大人之女正待字閨中,有才有貌,在京城素有令名,當年咱家將軍解京城之困時,那丫頭就十分心許將軍——英雄誰不愛呢?只是咱們將軍日理萬機,素來與文官無甚交往,女孩家臉皮也薄,不好貿然來問,托我來探探口風。
”
☆、第86章 無人
半個時辰后,沈易推說晚上有事,還要去一趟北大營,不在家里吃,剩下沈老爺子一個老紈绔,整日里除了念經就是遛鳥,前朝后宮一問三不知,也不便留自家兄弟的孤兒寡母用飯,三夫人母子便告辭離開了。
那母子倆剛走到門口,便聽沈府那門神似的八哥又發話了,此扁毛大仙目送著三夫人那一頂小轎,張牙舞爪地撲騰著翅膀道:“婊子遛賴皮狗,癩皮狗。”
沈輝的臉色當場黑了,捏著鼻子送客的沈易低頭蹭了蹭鼻子,掩住嘴角一點笑意。
他原本覺得這鳥嘴里不干不凈又煩人,改天應該給揪下來拔毛燉了,沒料到外敵當前竟也能沖鋒陷陣一二,頓時十分寬慰,決定改天給它老人家弄點好米泡酒下飯。
不過面上,沈易還是解釋道:“這畜生整日在門口掛著,人來人往誰見了都逗,學了一口市井粗話,堂弟別給跟畜生一般見識。”
沈輝是個被酒色掏空的敗家子,不敢在西南提督面前扎炸刺,只好牙疼似的笑了一下,落荒而逃。
沈易目送這母子走遠,面色才沉了下來,他在門口站了片刻,伸手摸了一把八哥鳥的尾巴,自語道:“單是聽說過窮人家吃不起飯賣兒鬻女,見識過跑到將軍府里來買將軍的嗎?”
八哥敵我不分,扭頭給了他一口,啐道:“呸,蠢畜生!訛得你褲襠別不上針腳!”
沈易:“……”
還是燉了吧。
他自嘲一笑,往回走去,正看見沈老爺子一襲仙風道骨的模樣,拎著拐杖遠遠沖他招手:“季平過來,我有幾句話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