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呂侍郎無言以對,只好嗷嗷哭,本就沒什麼顏色可言,這麼一來看著簡直是面目可憎,不顧方欽阻攔,又跪下來,磕頭如搗蒜地一迭聲道:“大人救命。”
方欽不想救命,就想讓他早點去死,便推脫道:“雁王身邊有那顧侯爺,安定侯一句話能把江北鐘將軍的前線駐軍都調過來,收拾不了幾個府衙嗎?延年,不是我見死不救,我也是鞭長莫及啊!”
說完,仿佛悲從中來,跟著以袖掩面,愁云慘淡地抽噎起來:“想當年楊公與我同科登科,有同窗之誼,一起踏青游湖好不快活,如今各自兩地為官,他遭了難,我不想救嗎?”
呂常:“……”
來求人救命,反而把人弄哭了,也真算奇了,方欽不愧是心黑手狠的方家第一人。
呂常心里咬了咬牙,臉上凄然道:“方大人,此事一旦牽扯大了,那就是誅九族的大罪,你我世代相交,打斷骨頭連著筋,你不能不管啊。”
方欽的臉頰狠狠地抽動了一下,呂常這句話戳到他軟肋上了。
方欽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通房所生,也不得寵,長到十來歲,跟哥哥們沒怎麼說過話,但這位方小姐少不更事的時候玩了一把大的——跟人私奔未遂。
其實海運開后禮樂崩壞了好多年,這事要是放在東邊沿海民風開放的地方,根本不算什麼驚世駭俗的大事,有那閑婆癡漢的議論幾句就算了,弄不好還會有人夸這女子小小年紀頗有膽識——那麼多洋女人露著后背上大街也沒見家里誰有意見。
可偏偏是方家。
自元和年間開始,朝中漸漸形成了一種風氣,民風越開,世家門檻里便越是守舊,好像不這樣就不能體現其清貴體統似的,方家這點事出得可謂十分打臉,本想直接關上幾年送到寺里出家,但正趕上當時呂家有意攀附,見此機會心頭暗喜,蒼蠅遇上糞一樣忙不迭地撲上去,最后,呂常一個花錢捐官的堂弟娶了方小姐。
京城中有頭有臉的家族統共這麼幾家,互相聘來嫁去的,誰和誰都有點親戚關系,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呂常的話是提醒,也是威脅。
方欽不哭了,緩緩直起腰來,端詳了呂常片刻,心道:“區區一個小小侍郎,膽敢威脅我,此人不能留。”
“呂公請起,”方欽沉吟了片刻,緩緩道,“我還是那句話,此事求誰也沒用,想有轉機,還要從雁王殿下身上下手。”
呂常一聽,又把話說回來了,臉拉成了一截苦瓜:“可那……”
方欽豎起一只手打住他的話音,用小桌上的茶壺倒出了一點水,口中壓低聲音道:“雁親王何等樣人,整個國庫都從他手中經過,會看得上你那仨瓜倆棗的孝敬?再者有些男子生性好潔,不愿那些閑雜人等近身,不好漁色也不稀奇,你搜羅的那些庸脂俗粉又不是什麼絕色,我都看不上,何況雁王?”
呂常愣了愣:“那……”
方欽蘸著茶水,在桌上緩緩寫了“黃袍加身”四個字,隨即意味深長地看了呆住的呂常一眼,伸手將桌上的字跡抹去。
呂常瞠目結舌良久,一屁股坐在旁邊,嘴唇顫抖了幾下:“方大人,這可是……這可是……”
方欽冷笑道:“可是什麼?你又待如何?像殺那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秀才一樣中途截殺雁王爺?你當安定侯一天到晚在朝會上聲也不吭一個,就真是擺著好看的麼?還是真以為令姐夫能在江北一線一手遮天,讓欽差無功而返?要真是那樣,那妖僧的信是怎麼送到軍機處的?當今眼里不揉沙子,想當初一個翻臉,連安定侯也說關就關,你真當他會對呂家——對我們這些人念舊情麼?”
一炷香的時間后,呂常魂不守舍地從方欽的馬車上下來,游魂似的進了呂府。
方欽對車夫吩咐道:“回府。”
他漠然地在車里點上熏香,好像想把呂常的味道全部隔離開似的——該讓有些人知道,世上不是有了共同利益,就能隨意擺布他人的。
車廂中青煙四溢,方欽端坐一邊閉目養神,心道:“要是能順便把雁王拖下水,那就可謂是一箭雙雕了。”
就算那雁王真的大公無私,心無雜念,連玉璽都不放在眼里,那麼這次扳不倒,他手里也還有一部殺手锏。
雁王手腕酷厲,油鹽不進,眼下不顯山不露水,似乎只是個純臣,然而細想起來,大梁走到如今這一步,每一步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這樣的人倘不能并肩,必成勁敵,縱使親王之尊,也少不得……
☆、第85章 大雕
和江充等人交代完自己南下期間的各項事務,長庚總算在太陽落山前趕回了侯府,正看見顧昀在開始指揮家人收拾行李——他本人優哉游哉地坐在院中欄桿旁,手中把玩著長庚送他的白玉笛子,時不常地湊到嘴邊吹幾個銷魂的音。
……若說長庚此時有什麼后悔的,就是后悔送給顧昀一把有眼的笛子,早知道打根實心棒槌給他拿著玩多好。